若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脸上满是担忧和愤怒,眼角和额头上遍是皱纹,按年纪她不过是二十出头,可却是一脸的沧桑,让她看上去不知道比真实年龄老了多少岁。
“水儿,你没事吧。”小七扶住若水的肩膀,目光冷洌地看向那妇人,要不是看在她抱着孩子的份上,他几乎忍不住要出手教训她了。
“我没事。”
若水对小七笑了笑。
“这位大嫂,我不是恶人,我只是看这孩子刚才喘不过气来,这才帮了他一把,你瞧瞧,他现在是不是比刚才好得多了?”若水也不恼,柔声解释道。
那妇人愣了一下,低头看向怀中的孩子。
只见不久前还昏迷不醒,脸色发紫的孩子现在已经醒了过来,虽仍有些虚弱,脸上却泛起淡淡的红色,他慢慢睁开眼皮,看着眼前的妇人,微弱开口:“娘……我饿……我渴……”
“孩儿,我的好孩儿!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那妇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喜极而泣,将孩子紧紧抱入怀中,不停地拍抚着。
“孩儿,你终于没事了!吓死娘了!”
她又哭又叫,还是旁边的人忍不住提醒她道:“喂,你该好好的谢谢那位姑娘,刚才你这孩子马上要死了,幸亏是这姑娘出手,救了你的孩子,你不谢谢人家,反而对人家恶言相向,是何道理?”
那妇人脸上一红,她对着若水微一点头,道:“多谢姑娘出手相救,刚才是我鲁莽了,错怪了姑娘,请姑娘不要见怪。”
说话之间,她双手还是牢牢地抱着男童不肯松手,显然母子情深,那男童在她心里比什么都重要。
“只要孩子没事就好,不必言谢。”若水不以为意地道。
她救那孩子,又不是贪图这妇人的一声谢谢。
“姑娘,你懂医术?”旁边的人把若水刚才救人的过程都看在眼里,见若水起身,忍不住出口问道。
“略通一二。”若水点了下头。
刚才她帮那男童治疗的时候,已经对这疫症有了大略的了解,她准备回去之后研究一下,然后找出对症的药物来治疗。
她知道这人问自己这话的目的,见好多人已经开始向自己围拢过来,她吸了口气,提高声音道:“大家不要急,听我一言。我的确是懂得医术,实不相瞒,我们乃是朝廷派来为大伙治疗疫症的医官,明天卯时,请大家前来驿馆,我会发放一些预防疫症蔓延的药物,还有米粮。”
“朝廷派来的,你说你们是官府的人?”那妇人本来对若水一脸的感激之色,听了若水的话,眼中一下子充满了戒备。
若水微觉诧异,点头道:“不错。”
那妇人闻言,顿时变了脸色,她抱起男童,连队也不排了,头也不回地掉头就走。
若水觉得莫名其妙,有两句话顺着风声被吹送到她的耳朵里。
“哼,官府的人,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谁知道这次你们又想做什么坏事!”
“对,咱们才不上这个当呢!”
“不错,不去,不去!老子没空!”
那妇人的话周围有不少人都听到了,他们纷纷应和起来,本来向若水围拢过来的人群登时散去,众人的目光再也不向若水多瞧一眼,就当她是个透明人一样。
见此情景,若水不由和小七对望一眼。
她知道事情的变故就出在这“官府的人”四个字上。
小七皱起了眉头。
没想到这里的百姓对朝廷怀有这么大的敌意,看来父皇之前的忧虑不无道理。
果然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他们如此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以后迟早会变成暴民,叛民!
若水和小七离开了那里,心头都是沉沉的,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压着,两人各自想着心事。
忽然一阵饭菜香气飘了过来,若水抬头,只见前面矗立着一家酒楼,看样子很是气派,她心中一动,想起小七在驿馆的时候几乎什么也没吃,便拉着小七直奔那家酒楼。
现在什么事也及不上吃饭事大。
人是铁饭是钢,小七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他也不能不吃饭啊。
有什么事不妨吃饱了饭再去想。
两人迈进酒楼的门,目光一扫,不由得都愣了。
这家酒楼看模样很是气派,闻着菜香味道也还不错,想来生意定会错不了,哪知道出得门来,却发现里面的客人寥寥无几,就连掌柜的和店小二,都在柜台后面打瞌睡。
两人进店之后,竟然没人发现,也没人上来招呼。
若水忍不住敲了敲台面。
“掌柜的,有客到!”
那正闭目养神的掌柜猛然惊醒,还没睁开眼睛,就点头哈腰地赔笑道:“是,是,不知客官想要吃些什么?”
他揉着眼睛站起身来,一眼看到站在面前的小七和若水,本来笑成了花一样的脸,又冷了下来。
他的目光扫过小七和若水身上的衣服,脸上忍不住露出鄙夷之色。
两个穿着粗布衣服的乡下泥腿子,能有什么油水?
他们来自己这家酒楼吃饭,纯粹是要自己的店里抹黑!
他顿时半点热情也没有了,一屁股又坐了下来,爱搭不理地道:“两位要吃些什么,馒头?还是咸菜?”
真是以貌取人,狗眼看人低!
若水腹诽。
只看到那掌柜的前恭后倨的态度,若水就知道这掌柜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势利小人!
她的眼睛扫过墙上贴着的菜单,轻笑一声,慢吞吞地道:“馒头咸菜?这两样东西我吃不惯。”
“哦?吃不惯馒头咸菜,那你吃得惯什么?大鱼大肉?”那掌柜的皮笑肉不笑地道语气中有浓浓的讥讽。
“大鱼大肉?”若水嗤笑一笑,满脸不屑地道:“那么粗烂的吃食,也能入口?只有最没品的人才会吃的东西,我连看都不看一眼。”
那掌柜的瞪起了眼睛,讥刺道:“哟嗬,瞧不出来,小娘子你年纪轻轻,倒是好大的口气,你倒不怕把这牛吹到天上去,鼓破了咱们这酒楼的房顶!”
“怎么,你以为我是吹牛?哼,我要点的东西,谅你这小小的酒楼,还不一定有!”若水哼了一声。
“哈哈,不是我夸口,只要是这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只要你能点出来,咱们这店就一定能做出来!”
那掌柜的目光再次落在两人穿的衣服上,眼中的轻蔑之色更重。
他才不会看走眼,就看这两人穿的一身破烂,他就谅他们也点不出什么好菜来。
恐怕他们这辈子听过的菜肴,还没有自己吃过的多哩!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
若水眼中含笑,她随意地说道:“那我就随便点四道菜好了,就要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还要一样,好吃好看又好听的!”
“什、什么?”那掌柜的一下子瞪圆了眼睛,瞪着若水。
“没听清楚吗?要我再说一遍?好,那你听清楚了,我要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还要好吃好看又好听的,现在,你听清楚明白了吗?”
若水声音清脆,一字字就像珠落玉盘,说不出的好听。
她的话已经吸引了店里为数不多的客人们的注意力,大家纷纷向这个方向瞧来,脸上都露出了兴味的神色。
这小姑娘的话有意思!
那掌柜的傻眼了。
这前面的三样,倒也不难。
天上飞的东西可多着了,比如鸽子、野鸡,都可以算是天上的飞禽。这地上跑的东西就更多,猪马牛羊,都可入菜,这水里游的嘛,随便抓条鱼便是。
可是这最后一样,好吃好看又好听的,却是什么东西?
那掌柜的想破了脑袋,他也想不出来。
“这、这个……”他支支吾吾,目光闪烁地看向若水,想问对方什么是好看好吃又好听的,可又不好意思张口。
谁让他刚才门缝里把人瞧扁了,还夸下了海口,这会儿让他向对方服软,他实在是没这个脸。
“怎么,我就随便点了这四样菜,你这店里是不是做不出来?”若水脸一板,沉声道,“那你刚才是怎么说的?”
那掌柜的满脸通红,嗫嚅着嘴唇,半晌才道:“请小娘子息怒,这前三样菜本店都有,只有这第四样,这好看好吃又好听的,却不知道是什么菜肴,请小娘子解惑。”
“你连这道菜都没听说,还好意思让我们随便点菜?”若水语气嘲讽。
那掌柜的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好,那我就告诉你,这第四道菜,有个名字叫做:踏雪寻梅,好了,我也不难为你,就马马虎虎要这四样菜好了。”
若水拉着小七,寻了个靠窗的位置便坐了下来。
踏雪寻梅?踏雪寻梅!
鬼才知道这个踏雪寻梅是个什么鬼!
那掌柜的忿忿想道,他知道这是对方故意给自己出了个难题,他要是解不出来,就等于让所有人看自己的笑话。
他眼珠一转,就想到了应对之法。
他拿起算盘,走到小七和若水的身边,笑得皮里阳秋:“二位客官,您要的菜马上就会备好,只是本店有个规矩,要先付账后上菜,刚才二位所点的这四样菜肴,一共是……”
他噼里啪啦地拔拉了一阵算盘珠子,道:“共是五两四钱银子,请二位先付账吧?”
那掌柜的打得的确是一手好如意算盘。
他看到小七和若水二人穿得都是粗布衣服,从头到脚透着一股子穷酸样,所以才狮子大开口,要了一个天价。
要知道在乡下种田的人家,一年的生活费也就是十两银子,他却一开价就是五两多,谅这两个穷皮也拿不出银子来。
他们拿不出银子,那自己也就不用上菜了。
那个什么好吃好看又好吃的“踏雪寻梅”,也就难为不到自己了。
他一脸得意洋洋,斜睨着小七和若水。
但下一刻,他的笑就僵在了脸上。
一锭光闪闪的大银元宝托在若水的掌心里,直送到他鼻子尖。
“掌柜的,找钱!”若水声音清脆地说道。
这锭银元宝足足有五十两重,那掌柜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哭丧着脸道:“小店本小利微,找、找不开。”
“那就先拿去做菜,要是做得姑娘我满意,这锭银子就全是你的,要是做出来的菜我不满意,掌柜的,你说该怎么办啊?”若水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那掌柜逼上梁山,只好咬着牙道:“要是做出来的菜姑娘不满意,那我也分文不收。”
“好,痛快,我就喜欢和痛快的人打交道。掌柜的,这银子你可收好喽!”若水将银元宝一抛,扔到了那掌柜怀里,然后掉过头和小七说话,不再理他。
那掌柜拿着银元宝左看右看,又再悄悄打量了小七和若水几眼。
他怎么也看不出来,土得掉渣的这两人,居然能一下子拿出来五十两一锭的银元宝出来。
这银子要不是假的,要不就是这两人偷的抢的!
他们要是能有这么多银子,还会穿得这么破破烂烂?
那掌柜偷偷将银元宝送到嘴边,咬了一口,只见银锭子上立刻出现了几颗牙印,这银子货真价实,不是假的。
那就定是偷来的,要么就是抢来的!
那掌柜将银子揣进了怀里,就像揣了块烫手的山芋。
他缩在柜台后面,眼神躲闪地看向若水和小七,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去报官。
他拿不定主意,决定先让厨房上菜,安抚下这两个人。
如果这银子真的来路不正,那这两人自己可绝对惹不起。
就在这里,门帘一掀,店门口走进来几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一个满身绫罗的胖子,肚子大得像是怀胎十月的孕妇,大约二十来岁年纪,细皮白肉,却是鼻孔朝天,挺胸腆肚,一副大大咧咧的架势。
在他身后的是几名家丁,将那胖子簇拥在中间。
“掌柜的!马大爷我又来了,赶紧上好酒好菜,大爷我吃完了还有事要做,快点,快点!”
那姓马的胖子像是这里的熟客,一进门就老实不客气地对那掌柜吆喝道,然后寻了个最好的座位坐了下来,他身边的家丁忙前忙后地张罗着,捏肩的捏肩,捶背的捶背,一副众星拱月的样子。
“哎哟,马公子,是您来了哇!您稍等,有好酒,还有好菜,马上就上,马上就上!”
那掌柜的脸上笑得像一朵花,点头哈腰的,态度比对着小七和若水的时候,殷勤了好几十倍。
果然是个只认衣冠不认人的势利小人!
若水打鼻子里哼了一声。
她和小七坐在这儿半天了,那店小二就跟没看到两人一样,连杯水也没给二人端上来。
而那马公子刚刚坐下,马上就有店小二送上了一壶香茶,还赔着笑脸巴结着,让人看了作呕。
她心想,这姓马的不知道是什么人,这掌柜的巴结得也太过份了吧?就差没把对方当成祖宗一样供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