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应过前事一笔勾销。”穆东恒不为所动,看着沈霓裳。
“时移世易,谁又能说得清呢?”沈霓裳浅笑盈盈,“这一点,将军不是深有体会么?”
沈霓裳的言外之意太过明显。
穆清垂眸抿了抿唇。
穆东恒的神色终于挂不住了,一下子冷了下来:“好厉的一张嘴!”
沈霓裳淡笑注目,并不随之动气。
穆清唇角微微翘起。
穆东恒心中恼怒,但也知这个女子心中笃定从何而来,他本是心机深厚之人,含怒冷言了一句后也不再做无谓之举,再说下去也是自寻无趣。
穆东恒沉着脸瞥了默契含笑的两人一眼,心中不快却也有些疑惑。
看穆清这般模样又好似并非是他所想那般,但穆清为何早前又没按他们商议所言行事呢?
穆东恒在心中蹙了下眉,决定暂时按下此事,无论如何联姻之事不能成,若是他此刻为一时之气揭破此事从而生出波折却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不屑归不屑,但穆东恒也不得不承认,对面这个牙尖嘴利的女子同他以往见过的这个年纪的女子大是不同,尤其是此刻相对,看着那一双幽幽静静的含笑杏眸,他竟生出些看不透的感觉。
穆东恒垂了垂眼帘,情绪平复下来,抬眼看下穆清:“你还没同她说?”
事情已经进行开来,穆东恒决定不再耽误时间,不想同对面女子交涉,直接寻了穆清说话。
看出穆东恒的心思,沈霓裳唇边笑意扩大些许,笑得不以为意。
即便不能做什么,让穆东恒多一分如鲠在喉的不爽,心里也是痛快。
穆清忍住笑,沈霓裳同穆东恒之间并无直接仇怨,沈霓裳对穆东恒的所有看不顺眼归根结底也是因为他,这一点穆清自然知晓,这种被人维护的感觉很好,尤其是这个人还是沈霓裳,穆清心底几分愉悦。
“霓裳才到,还没来得及说。”穆清接了穆东恒一句,笑了一下,不待穆东恒说话便转头看向沈霓裳:“正想同你说,将军替咱们想了个法子,只是有些委屈——”
委屈?
一个商户外室之女抢了简王府郡主的婚事,还委屈?
穆东恒脸黑了黑,忍住没说话。
沈霓裳余光扫穆东恒一眼,面色不变的对穆清点了下头。
看穆清同穆东恒这般神色应是已经有了计划,就不知是不是同她想的一样。
沈霓裳做出倾听状。
穆清将穆东恒的计划说了出来。
沈霓裳眼底滑过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不动声色地垂帘沉吟片刻,抬眼眸光柔和看穆清一眼:“我同长生两心相悦,无甚好委屈的。我这边没有问题,不过你们如何笃定太后不会反对?”
穆东恒心中一动,看沈霓裳:“你只怕太后反对?那陛下呢?你就不担心陛下反对?”
“陛下不会反对。”沈霓裳一眼就看出他心中所想,不过也懒得再刺他了,嘴瘾过多了也没什么意思,又不伤筋动骨,“比起郡主,陛下应该更愿意长生娶一个我这样身份的女子。”
沈霓裳也不卖关子,直接开门见山。
穆东恒噎了噎。
这,这女子也太不知羞耻了些!
哪儿有把自个儿的亲事挂在嘴上还说得这样坦荡无畏的!
可正因这般不知羞耻的坦荡无畏,反倒叫他接不上话来。
穆东恒忍了口气:“何出此言?”
沈霓裳用一种‘看你装’的淡淡讽刺瞥向穆东恒:“大沥兵力十分,三分在陛下手中,七分在世家。其中也包括将军手中的二十万云州大军,可即便包括将军这两成再加上北边周家的十五万兵力,也还有三四成的兵力分布各大世家。可即便是陛下相信将军同周家的忠心,但到底同如臂指使不同。长生并非穆家子,将军同我们皆心知肚明,但天下人却不知。好歹长生如今还挂着长公主之子的名头,将军若是陛下,难道会愿意长生再同世家联姻被世家拉过去?简王府是外戚,米家是一等势大的世家,两者皆在陛下眼中——为君者防患于未然,娶我这么一个什么都没有,长生就永远都只是流着李家血脉的长公主之子。“
沈霓裳没有提穆家,穆东恒也没提,因为大家都清楚,无论李家认不认穆清这个长公主之子的身份,穆清同穆家都绝不会再扯上关系。
穆东恒面上无动,心中却是巨震!
用极其深邃的眸光深深看了沈霓裳一眼,穆东恒略过了这个话题:“太后那边不会有问题,你娘已经让人送了亲笔书信去护国寺给见性大师。旁人的话太后不会听,见性大师的话太后却是会信的。就算不全信,但事关你娘安危,太后一定会存几分顾忌。只要太后存了顾忌便是机会。”
沈霓裳若有所思颔首:“见性大师?”
“外祖母当年多年未孕,乃是去了护国寺斋戒九九八十一日后才得有孕,当时便是见性大师为太后主持的法事。而后太后有孕生下娘,也是见性大师为娘做的祈福法事。娘在宫中时,每年都会去护国寺住上一段时间。”穆清同沈霓裳解释,又看了穆东恒一眼,“娘在宫中一直身体康健,太后认为是见性大师为娘祈得佛佑,故而对见性大师一直心存景仰。”
穆东恒察觉了穆清这不自觉的一眼,垂了眼,抿紧唇不说话。
沈霓裳明白过来。
难怪穆东恒有这样的底气,这位见性大师确实很关键。
她原本的想法中,最缺少也就是这么一环。
想到这里,沈霓裳不禁有些晒然,她同穆东恒这样的人,居然也有想到一处的时候,还真觉得有些讽刺。
可不论讽刺不讽刺,到底如今殊途同归,这个计划却是正正合适,正好解决各方面的麻烦也是目前她所想要达到的目的,那也就不去想那些无谓的东西了。
真相大家都心知肚明,暂时的合作不过是各取所需,已经存在的东西,谁也改变不了。
话说完了,穆东恒便走了。
后面自然还有需要商议的东西,但目前还要等,再周密的计划也存在变数,此刻多说无益。
听着穆东恒脚步声远去,穆清放柔了表情怜惜地看沈霓裳:“累不累?”
沈霓裳抿唇摇了摇首:“我去洗漱,待会儿咱们再说话。”
方才许多事语焉不详,这会儿有了时间才好问问清楚。
穆清语声温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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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国寺乃是李氏国庙,并不在城外,而是位于王都之内皇宫西北的明山之上。
中土七国,佛道相并,而大沥李氏则是信奉佛教。
护国寺最早是李氏家庙,而后李氏立国,护国寺也随之水涨船高被尊为国庙。
因有大沥李氏皇族的供奉,故而平素并不接受外来香火。
一年当中也只寥寥数日才广开佛门,允四方香客入内朝拜。
见性大师将书信合拢,望着眼前身形高大的肃容黑衣中年男子,没有说正题却是微微一笑:“孔侍卫长别来无恙?”
黑衣男子不说话。
见性大师笑了笑:“公主信任孔侍卫长一如往昔。”
听得“公主”二字,黑衣男子眸光才动了一丝,很快又恢复那副波澜不兴的平静模样:“一日为主,终生为主。公主信任属下是属下荣幸。”
“这信的内容孔侍卫长可知晓?”见性大师问。
黑衣男子摇首:“信是给大师的。”
“公主可有信给孔侍卫长?”见性大师看他。
黑衣男子沉默了下,点头。
“可能让老衲一阅?”见性大师道。
黑衣男子默不作声。
两人虽多年未见,但原先便是熟识,见性大师自然也知晓对方这就是拒绝的意思。
“好了,同公主说,老衲知晓了。”见性大师并不强求,只如是笑道。
黑衣男子点头,转身而行。
“孔侍卫长。”见性大师唤住他,待他停住转身,见性大师微微而笑:“七苦之义孔侍卫长可还记得?”
黑衣男子回望见性大师。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前四不由己身,后三却是自苦。二十年过去,不知孔侍卫长可有想明白?”
见性大师两条雪白长眉无风微动,脸上笑意温和。
“我不信佛。佛家说善恶有报,世上若真有佛,为何不能佑她?”黑衣男子直视见性大师,“我也不信大师。当年若非大师所言,我不会离她左右。”
见性大师叹口气:“你待如何?”
“守她、护她、敬她。”黑衣男子面容端方,神情平静,“惟此而已。”
见性大师不说话了。
男子转身大步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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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霓裳漏夜进入王都之事则被穆东恒压了下来,王都如今实行宵禁,沈霓裳又是半夜而来,故而只需打点几处,其他人便难以知晓。
而别院之中如今也已被穆东恒掌控大半,便是方管家在穆东恒的敲打下也闭紧了嘴。
当然也有方管家并不知此事具体为何也有关,沈霓裳跟着孔祥而来,并未暴露面貌身份,只是隐瞒这样一个消息,于方管家而言也并非为难。
太后也未有让他事事上报。
沈霓裳就这样安顿在了穆清的院中。
好在穆清本不喜下人伺候,院中除了孔详小扇子两人,其他下人皆不能随意进入,故而沈霓裳入住之后,在外人眼中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昨日两人说到半夜才睡,沈霓裳沐浴过后躺在床上听穆清说话,穆清将这十日中发生的事都或详或略的说了一遍,沈霓裳虽然都听仔细了,但终究骑了一日的马,最后还是困顿上来,穆清未有让她再说话,只守在一旁,守着沈霓裳睡着了才离去。
小扇子见得穆清唇边笑意自然也心领神会,心下松了口气之余也暗暗替穆清高兴。
回房后穆清也未有休息,内力运转行了几个周天后便到鸡鸣十分,又精神百倍地提着秋水刀在院中习练刀法。
练了几路后听得沈霓裳房中动静,穆清收刀走了过去。
沈霓裳果然起了。
“昨儿个睡得晚,怎不多睡会儿?”穆清道。
沈霓裳笑看一眼,接过小扇子提来的热水自个儿兑到铜盆中洗漱:“昨夜入宫请御医必然惊动太后,后面的事儿还多,哪里能贪睡,何况我现在觉着好多了,少睡一点不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