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街道上,车水马龙,贩夫走卒、书生武者熙熙攘攘。勾栏瓦肆间,弹唱吆喝,不绝于耳。
位于街道拐角的一处茶馆里,青石板在馆前铺就了一块平阔地面,种着三两株桃树,此时正迎风飒飒作响。
粗糙的桌椅上,两名粗布麻衣的男子抿口清茶,互相间攀谈起来。
路人甲左右瞅了瞅,低声道:听说没有,木少侠死了!
路人乙一愣,惊呼出声,忙问:啊!怎么死的?
路人甲:据说啊,木少侠因为惹恼了七大派,被那些人诬陷成了一个残害同门师弟、滥杀无辜的恶徒。
路人乙气愤的拍拍桌子,喝道:简直是胡说八道!这怎么可能?
路人甲长叹口气:听说前些日子,七大派联手威逼紫霄道宗,木少侠为了不连累师门,当时就已经自裁了。
路人乙:这……何苦来哉……
路人甲摇了摇头,惋惜道:唉,听说啊,紫霄真人遭此打击,一夜间就白了头。这世道,果然是好人不长命啊。
“好人不长命吗……”邻桌旁,木驼子意味不明的轻笑了声,手里的茶杯一顿,将目光缓缓移动到街道的尽头。
哒!哒!哒!
密集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
四匹浑身紫纹的高头大马鬃毛飞舞,拉着雕花马车一路穿街过巷,滚动的车轮溅起了满地的尘土。
车厢内,温暖而舒适,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香味。
白衣青年躺在香软的怀抱里,胸口包裹着一层厚厚的白布,脸色虚弱的苦笑道:“葵,我现在已经是一个废人了,你还愿意跟我走吗?”
“别胡说!”葵嗔怪了一句,用白嫩的手指轻轻堵上青年的嘴,低头温柔的一笑:
“枫,你的经脉虽然被重创,但师尊已经赐下了青芝造化丹,一定会没事的!况且,以前师尊断言你武道天赋不佳,后来你凭借付出常人十倍的努力,还不是挺过来了?今天面对这小小挫折,又怎能自暴自弃,轻言放弃呢?”
枫一愣,蓦然回想起那些挥剑如雨的日子,那时他每天早起晚归,刻苦修炼,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直到把自己累趴下,每次都要葵把他背回去,这才肯罢休。
这几年表面的风光无限,背后其实是他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汗水。
当初无尘子就断言过,枫的武道天赋很差,但枫自己却坚信勤能补拙。
果不其然,凭借着坚韧不拔的意志,长年累月的辛勤努力下,他的确成功了。枫不仅将同时期的其他宗派子弟压得喘不过气,在应山郡的庞大范围内,还闯出了偌大的名头。
毕竟,喜欢努力的人儿啊,最后总不会混得太差。
葵捋了捋秀发,轻轻捧起青年的脸颊,吐气如兰的安慰道:“即使修为废了也没关系,大不了我们重新修炼就是。听说,有不少武宗为突破大宗师之境,都会选择自废修为,企图夯实基础,凝练武道意蕴呢。我们虽然不才,但也不能妄自菲薄啊。”
“是啊,以前都熬过来了。”枫睁开琥珀色的眼睛,紧紧抓住少女的柔荑,原本灰暗的眼底突然泛起了光彩,眼神慢慢变得无比坚定。
“枫,我们到一个远离应山郡的地方吧。若是那里没有什么势力倾轧、尔虞我诈,我们就干脆隐姓埋名,开开心心的生活,好不好?”
“可是,师尊那里……”
马车滚滚而过,风驰电掣之下,转眼消失在阁楼的拐角处。
木驼子缓缓转过身,用修长如玉的手摸了下那道车辙,也不管周围行人的异样目光。
“凭借努力就可以了吗……”他长长叹了口气,镶嵌着蓝色花纹的白衣长袖一甩,当即钻入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呼呼——”
诡异的呜咽声突然传来,周围热闹的街景模糊了一下,仿佛在一瞬间转换了天地。
木驼子脚步轻抬,穿过一层隔膜样的东西,只听迎面传来了一阵敲锣打鼓声。他不由浑身一震,脸上露出一副无比奇异的表情,似哭似笑。
敲锣打鼓声,鞭炮轰鸣声,丝竹乐器,不绝于耳。
十余里的红妆,喜庆的大红马车从城头排到了城尾,路旁铺满了一层红色的花瓣,浓郁的花香朝木驼子扑来,让他感觉脑袋一阵晕眩。
街道旁,树木上系着无数条红绸带,此时正迎风飘扬。
前方的高头大马上,一名挺拔的俊美青年身穿一袭降红色的金丝锦袍,上面绣着雅致竹兰的镂空花纹,腰系金丝滚边玉带,满脸发自内心的笑容下,衬得他卓尔不凡。
纹饰精美绝伦的大红花轿被十六名大汉抬起,四角的红色丝带和宫铃随风飘扬。
放炮仗,大红灯笼开路,沿途一路吹吹打打,真是说不出的热闹喜庆。
街旁涌动的人群摩肩擦踵,个个伸头缩脑,纷纷看着这难得一见的盛大场面。
人群中,一名瘦弱书生拍拍折扇,羡慕的问:“黄兄,这是哪家的千金出嫁啊,这场面当真是大的吓人。”
黑衣大汉哈哈一笑,得意的卖弄道:“钱老弟,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说今天可是木府的木老爷大喜之日啊,能不热闹吗?据说啊,他们还是青梅竹马,可谓是良缘天成,羡煞旁人啊。”
“你说的可是近两年,在这三羊郡颇有善名的木老爷?”
“那可不是!”
书生闻言,摇头笑道:“大丈夫当如是啊!若能有朝一日抱得美人归,死而无憾已。”
夜色笼罩下的木府,灯火通明,宾客齐至,觥筹交错间,热闹非凡。
府邸深处,弥漫着淡淡处子幽香的闺阁内,绣凤鸾的大红被祳铺满床榻,两双绣花鞋就在踏梯现,全屋箱笼框桌贴满了大喜剪纸,龙凤红烛把新房照得如梦似幻。
头戴凤冠身披霞帔的娇羞美人,此时正微微垂下臻首。
喝得微醉的俊美青年闯进房门,一把抱住佳人,伸手掀开大红头帕,低头深深一吻。
洞房花烛夜,春宵值千金。
君若不负卿,卿必不负君。
“啪”一声。
木驼子仰头灌几口酒,将手里的酒坛狠狠一掷,眼睛直勾勾的瞪着前方,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环视一圈四周喝酒划拳的大群宾客,他推开沿途的桌椅,立马展开身法,一路穿入府邸后院。
飞身翻过高大的砖墙,还不等落地,迎面就突然刮来了呼啸的寒风,远处嘈杂的声音也逐渐飘渺了起来。
萧瑟的北风呜咽而过,阵阵白雪随风席卷,一瞬间的功夫,处处张灯结彩的府邸里,竟然就变得银装素裹,四面铺满了厚厚积雪。
喧闹的大群宾客蓦然消失无踪,整个府邸只有点点灯火笼罩。
“葵……宝儿……宝儿……”木驼子飞身一跃,突然狼狈的落在地上,跌跌撞撞的朝一处阁楼跑过去,低头疯疯癫癫的念叨起来。
“小花,不是说夫人怀胎三月时,被歹人偷袭过,动了胎气吗?”府邸角落里,两名丫鬟小声的叽叽喳喳。
“嘘,别乱嚼舌根了!若是王嬷嬷听到了,非得扒了咱俩的皮不可!”
“我该死,我该死!”小丫头闻言,立马抽了自己几个耳光,絮絮念叨道:“夫人这么心善,一定会没事的!上天保佑,上天保佑……”
阁楼处灯火通明,大群奴仆妈子进进出出,个个如临大敌。
在这寂静的宅院中,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蓦然响起。
“老爷,生了!”一名头梳发髻的绿裙丫头突然冲出房间,满脸喜色的大喊:“夫人生了!生了个大胖小子!”
“葵!”俊美的白袍青年闻言,立马展开身法,火急火燎的冲进了房门。
古色古香的暖阁内,床榻前帷幔飘荡,隐约可见一名秀发高高挽起的宫装女子。
女子白玉般的藕臂自被衾里伸出,精致白嫩的俏脸上,布满了细腻的汗珠,凝脂如雪的肌肤下,隐约透露出几抹病态的嫣红。
在旁边丫鬟的搀扶下,此时她正虚弱的撑起身子,怀里轻轻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脸上满是慈爱的微笑。
“葵!”白衣青年风一般的冲到榻前,手向后轻轻一挥。
周围的丫鬟妈子见状,也很知趣的垂下头,赶紧轻手轻脚的掩门而退。
床榻上的女子捋了捋汗湿的秀发,抱起婴儿逗弄了几下,虚弱的笑道:“枫,这就是我们的孩子,你喜不喜欢?”
“喜欢,当然喜欢!”青年勉强笑了笑,一把捉住葵的素手,轻轻接过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脸上似悲似喜。
“枫,对不起,我的承诺可能兑现不了了。”葵看着熟睡中的婴儿,虚弱的脸上满是歉意和自责。
青年闻言,突然浑身一震,嘴角紧抿,拳头在不知不觉间越攥越紧。
葵垂下臻首,在婴儿的小脸上轻轻啄了口,转而用希冀的眼神看着青年,声音虚弱且无力:
“枫,我…不能继续陪着你了。以后的时间里,帮我好……好抚养咱们的儿子,好不好?”
话音未落,她掩嘴嘤咛一声,嘴角竟然咳出了一缕鲜血。
“傻丫头,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你和咱们的孩子,都会好好的……”青年痛苦的闭起眼睛,用手摸了摸女子的额头,立马喃喃念叨。
“枫,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女子斜卧在床榻上,突然挣扎着支起上半身,死死抓紧青年的手臂。
枫轻轻抱起婴儿,坐在女子旁边,全身开始不由自主的发起抖来,闻言赶紧痛苦的点点头。
“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求你了?好吗?”
葵虚弱的抬起臻首,无限留恋的看了眼婴儿,说话的声音突然越来越低。
“会的,我答应你!”青年缓缓闭起眼睛,脸颊上的肌肉不停抖动,颤声道:“葵,你不会有事的!”
“好好照顾…自己……”
虚弱的叮嘱声越变越弱,到最后突然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