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阳再一次从旷缈的荒漠上升起,唐跃搬完了电池板,坐在电池农场里,眺望远方荒芜的大地。
这让唐跃想起了塔克拉玛干沙漠,当初训练时他和老王去过罗布泊,那里大概是地球上环境最接近火星的地方了,两人在沙漠中搭着帐篷仰望星空,由于远离人烟,头顶上是宏伟而璀璨的银河,银河之下老王指着大漠说你知道彭加木么?彭加木就是死在了这里。
唐跃当时试着想象一个满是荒原的星球,但作为一个地球人,他很难想象什么样的沙漠会大到走不出去。
现在他亲眼见到了真正无边无际的荒漠。
“唐跃,番茄种子我已经全部捞出来了。”耳机中传来老猫的声音,“正在晾着,状态良好。”
“老猫,你有没有读过《银河系漫游指南》这本书?”唐跃问。
“道格拉斯·亚当斯写的那本?”老猫说,“我能给你一字不差地背出来,三十种语言不带重样的。”
“《银河系漫游指南》这个系列中,有一本书名字叫做《宇宙尽头的餐馆》。”唐跃说,“你说我们算不算是宇宙尽头的餐馆?”
“问题在于我们也不是餐馆啊。”老猫摇摇头,“就昆仑站这条件,只能叫宇宙尽头的厕所——在宇宙毁灭之前,撒泡尿再走吧,免得路上尿急。”
唐跃翻白眼。
“我只是说昆仑站很孤独而已,我坐在这里这么看着它,觉得它好像能这么一直屹立下去,屹立到世界终结。”
“不还有鹰号飞船在陪着它么?”老猫说,“这俩货应该相看两不厌,一直互相看到世界末日。”
唐跃扭头望着远处的鹰号飞船,下降级仍然稳稳地伫立在那里,就连唐跃也不知道鹰号飞船还能屹立多长时间,它由高强度的复合材料与金属构成,这些材料的瓦解需要极其漫长的时光,在鹰号飞船倒塌之前,它肯定就已经被风沙掩埋了。
被掩埋之后,鹰号飞船仍然将长久地伫立下去。
“你知道Khodovarikh气象站和斯拉瓦的故事么?”老猫问。
“那是什么东西?”
“它曾经是俄罗斯伯朝拉河边的一座气象站,位于北极圈内,那是世界上最偏远的气象站,它距离最近的城镇都有直升机飞行一个小时的路程。”老猫说,“斯拉瓦是气象站中唯一的一个观察员,他在那座气象站内工作了十三年,唯一和他作伴的就是一只鹦鹉。”
唐跃愣了一下。
“后来有一位摄影师去Khodovarikh气象站拜访了斯拉瓦,那是在2014年,斯拉瓦当时已经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了,摄影师惊讶地发现气象站内的时间仿佛定格了——墙上贴着苏联时代的墙纸,没有电话没有网络,斯拉瓦使用摩尔斯电码与外界联络。”老猫接着说,“那根本就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只有一座旧灯塔,一个老人,和一只鹦鹉。”
唐跃想象着一个老人守着漫漫的长夜,坐在昏暗的灯光下听着收音机中的广播,与繁华喧闹的外界遥隔冰天雪地千山万水。
在某些事物身上,时间总是流逝得很慢,光阴无法留下痕迹,比如说老人,比如说墓碑,在北极圈内甚至连昼夜更替也很慢,在漫长的极昼和极夜里,那个名为斯拉瓦的老者守着一堵墙,一只鸟和一座旧灯塔,过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生活,安静淡然地留在原地。
“老爷子真牛逼啊。”唐跃轻声说。
“其实我觉得寂寞和单身是一样的。”老猫又捅了唐跃一刀,“时间长了就习惯了。”
“他没有想过离开么?”唐跃问,“那个斯瓦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