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老猫的说法,为了扛过席卷整个火星北半球的强烈地震,唐跃必须要把昆仑站拆掉,化整为零,以柔克刚,避其锋芒,等到地震过去之后再重新搭建昆仑站。
唐跃从来没有试过拆卸昆仑站,这顶大帐篷固然是模块化设计不假,当年的设计师们肯定是绞尽脑汁减轻了昆仑站主体结构的重量,并大幅度降低了复杂程度,否则在第七次登陆任务时乘员们未必可以仅靠人手就能把它拼装起来。
但地球上的工程师们未必考虑过拆除的问题。
昆仑站是永久基地,它一旦建立就会一直屹立到完全废弃的那一刻,从未有人料到它还会有拆除的那一天。
唐跃套上明光铠出门,绕着昆仑站行走,主站的周长超过五十米,两米多高的垂直外墙,印着巨大的蓝色字母“KunLunStation”,再往上就是锅盖似倒扣下来的穹顶,它们的主要材质是玻璃纤维增强的PEEK工程塑料,摸上去光滑而又坚实,根据维护手册上的说法,昆仑站外壁的强度是钢材四至六倍,但质量却是后者的十分之一。
这层外壁是昆仑站的主体结构,它们很薄,只有几毫米的厚度,但唐跃能幸存下来百分之八十要归功于这堵薄如纸的墙壁,外壁保证了昆仑站的气密性,隔绝了大部分强辐射,把火星上的恶劣环境全部挡在外头,和内部的铝合金框架一起撑起了科考站。
外壁内部就是泡沫塑料隔热层与气密层,如果要拆,那么这些全部都要拆掉。
“蓄电池,OGS机柜,还有水箱,这几个东西是最要命的。”唐跃远远地站在沙地上,头顶着璀璨的星空,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们今天模拟测试了一整天,时间在一次又一次失败中过得飞快,“我们怎么才能保证它们不出问题?”
老猫蹲坐在椅子上,“蓄电池和OGS机柜比较好解决,断电关机了层层包裹起来扔进车库里安置起来就行……水箱么,最好得提前拆下来放在外头冻上,冻成一大块冰就不怕漏水了。”
“不会把水箱冻裂了吧?”
“水箱里有相当大的多余空间,裂不了。”老猫说,“以往昆仑站在任务间隙期关闭,水箱中多余的水也是冻结状态。”
“那我养的西红柿们多半是保不住了。”
“我也很遗憾。”老猫说,“但我们自身难保,委实是找不到什么方法来保护它们,植物太脆弱了,一旦离开昆仑站的保护必定死亡,你只能让它们死得更有价值。”
“切碎了发酵作为肥料吧,为新生的种子们提供营养,我认为它们会同意的。”
“老无所依啊。”老猫说,“你听说过弃母山的传说吗?”
“那是什么?”
“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日本信州的某个深山村庄里,由于过于贫困,养不活太多人,所以每一个年龄超过七十岁的老人,都会被家人带到山上丢弃。”老猫解释,“老母亲们会在下着大雪的冬天,被自己的孩子背上山,然后留在深山中默默等待死亡的来临,所以那座山被称作弃母山。”
“还有这种事?”唐跃吃了一惊,心想这要是发生在推崇孝道的中国那还不得千夫所指。
“在生存资源极度缺乏的情况下,有组织地舍弃老弱个体,是生物群体为了延续下去所采取的必要措施。”老猫说,“你想没想过,在弃母山传说中,绝大部分高龄老人,或许都是自愿上山的,他们要把资源留给新生的孩子——而等孩子们老去了,也会自愿上山,为下一代的降生腾出位置。”
唐跃沉默了几秒钟。
“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他不知道这究竟是极冷酷还是极温情,是极理性还是极感性。
“这一批番茄死去了,下一批番茄会诞生。”老猫低声说,“每一个生命都重若千钧,只有生命才能托举起生命啊。”
唐跃一屁股坐下来,眺望远方黑色的沙漠,璀璨明亮的银河在沙丘的背后升起,横跨整个天际,古人传说那是天上的大河,但唐跃觉得它更像是漆黑天幕上一条曲折参差的裂缝,仿佛无底的深渊,无数星尘从中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