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诚全然无谓。
当一个人真的要杀你的时候,他是不会说出来的。
赵明诚拜辞离开,章惇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关了一整天。
章佃进来给他祖翁送晚膳时,见他祖翁眼睛微微红肿,手里还抓着一把梨花木。老肥猫到了饭点也不知所踪,想必是春天到了又发情去了。
这一晚上,章惇做了个梦。他梦见哲宗皇帝在一片云海之中下棋,章惇见了他心爱的皇帝,自然快步走上前去。
“拜见官家。”
可是赵煦却像是没听见一般,自顾自的下棋。
章惇便候在棋盘边上,又等候了一段时间,却见神宗皇帝迈着大步走来也坐在棋盘上。
二龙同坐,章惇便躬身下来。
赵煦忽地道,“大宋气数将尽未尽,恰如这盘棋半死不活。”
神宗却不说话。
章惇听罢,猛地醒了过来。一晚上的功夫,章惇的头发全部白了。
夜色还未褪去,黎明尚且未至,天边微微发些白,章惇便迈步出书房,吓得家中仆人一跳。只见他头发全白,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斑点。
原来他躺在塌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思虑了一宿,最后终于是在黑暗中默默流泪,清醒地面对了现实。
他一改往日的做派,大清早就坐在了前厅,和家中上下一起用了早膳。章氏子弟见状,纷纷心底讶异。
章佃不怕他爷爷,主动笑问,“祖翁,昨儿姊夫都和您老又说了什么啊,我瞅您比之前都精神多了。”
章惇便一字一顿捋须道,“他劝我死了活着的心。”
章佃吓得僵住,手中筷子落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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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的文臣,只要没死透,都有被召还的机会。
赵挺之在滁州待不住,眼见着给皇帝写的信一点用都没有。为了复出,他又用起了过往在官场上的把戏。
他给身居杭州提霄洞的蔡京写了一份信。
信上却是些叙旧的话,又问他身体怎么样?
蔡京何等聪明,他知道赵挺之是无利不起早。若不是落难了,才不会想着给他写信。可凑巧的是,蔡京也不愿意一直就这样居住在杭州,太无趣了。
于是他也给赵挺之回了一封信。
两个被贬黜在外的臣子,一举一动自然都有人上报朝廷。
赵似在宫中坐着,听到皇城司接连汇报情况,不由得感慨,“人的欲望真是无穷无尽。”
陆林却问,“官家不是打算重用赵明诚吗?若是召回少师,自然对官家有利。”
赵似深深吸了一口气,“朕以为你每日处理皇城司的事情已经够忙碌了,没想到还在考虑这些前朝内政的事情。”
陆林后退三步作揖,“是卑职僭越了。”
“就算把他调回来,也不该是朕开这个口。”
赵似正说着,忽地门外一太监来报,“大家,宰执求见。”
“宣。”赵似面上露着笑意,像是对章惇此行的作为已然有所预料,且已经对某些事情稳操胜券。
章惇穿着紫色官袍入殿,头上发丝白的瘆人,脸上的斑点显得非常突兀。
就像是好端端的梧桐木,被霜雪打了一夜,整棵树都枯萎了。
“官家,老臣怕是时日无多,今日请求向官家单独奏对,不可为言官记录。”
在上次章惇当着朝野的面说他老了该退休了,外界就一直传言说章惇要退位了。谣言议论纷纷,陆林没想到事情发生的这么快。
赵似自然驱退左右,一颗巨石已然在他心头落下。
章惇开门见山道,“臣已经决定辞去宰执之位,但是在此之前,臣恳请官家让少师官复原职,回归朝堂;又请官家重用臣素日的帮手张商英,他忠于官家,忠于大宋;再请官家留意一个人。”
“谁?”
“赵明诚。”
“此人可以有大用,但是不可以重用。若是官家重用了他,原本好好的福事就变成了祸事。”
“可是之前宰执不是说让朕重新启用少师吗?”
“挺之虽然愚蠢,却也有一片忠心;赵德甫虽然机智过人,但是却是可以在背后经天纬地之人,如果不能妥善用他,将会滋生祸患。”
赵似闻言,有些想笑。
不就一个一心想着要靠机器发明改变大宋的青少年吗,何至于让宰执这么紧张。
“他莫不是得罪了宰执,竟然引得宰执如此戒备他?”
章惇闻言却一脸严肃,“微臣身为宰执,辅佐官家,必须要为官家和江山社稷着想。”
“可赵明诚如今正在军器监里欢天喜地琢磨他的发动机,朕不觉得他比少师高明。”赵似一言落定。
章惇动了动嘴唇,什么话都没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