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挺之现在才领会到这个法子的妙处。
这就是以静制动,只要他保持不为所动的状态,官家和众同僚就会着急先动起来。
只要他们急了,赵挺之就赢了。
接下来的两日,对文物百官来说更是极大的煎熬。而赵挺之前厅里送达的礼物已经塞满了厅堂。
平日里不下功夫,临时抱佛脚也好落个心理安慰。
毕竟赵挺之只要收了礼,到时候就不会弹劾他们了。一些只能跟在朝廷大人物屁股后面喝汤的人如是想。
等到第三日到了,赵挺之像计划好的那样,亲自驱车入宫觐见皇帝。
出宫前,赵府三兄弟都不约而同非常担忧地目送父亲出门。
赵存诚忍不住道,“从前只得见三公九卿的风光,却看不到内里的凶险。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还真的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赵思诚道,“大哥,放宽心。父亲吉人自有天相。官家千里迢迢召父亲回来,可见是一直记挂着父亲,再说了,放眼整个大宋,父亲的才能虽然不至于数一数二,但也是有口皆碑的。”
赵存诚肃容,“爹又不在这,犯得着说这些虚头巴脑的话?”
赵明诚一言不发,引得两兄弟侧目,“你怎么到了关键时刻一言不发。他们都说父亲身边有高人指点,为父亲出谋划策。这个高人应该就是你了。你倒是说说父亲此去是凶还是吉。”
赵明诚轻轻笑笑,“这连个开胃菜都算不上,父亲只是给官家和满朝文武一个交代而已。只要这一回,能够把少师这个位置坐稳,以后父亲就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赵存诚知道赵明诚想要干事业,做个中兴之臣。大宋的臣子论气节比不过汉臣,论能力比不过唐人,可是论读书,个个都是好手。虽然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却都知道读书是为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两兄弟从赵明诚对他父亲未来的期盼描述中看到了赵明诚本人的野心。
赵存诚忍不住道,“要是你以后大权独揽了,恐怕比肃忠公还要专横。”
赵明诚叹了口气,“肃忠公——口如蛇蝎,心中住佛;修罗面容,金刚之心。”
“那你呢?没想到真的是你教爹这么做的,让整个汴京上下都将目光集中在父亲身上,上至官家,下至百官,一起等待了半个月之久。”赵存诚毕竟是老实孩子,这种和皇帝争权夺利的事情平日里那是想都不敢想,更别说去操手了。
赵明诚倒是胆大包天,一上来就玩权术,弄得赵存诚感觉赵明诚很危险。
人在成长到了一定阶段,见识了足够多的人,经历了足够多的事情之后,就会获得一种能力。这种能力就是当他看到一个人现在在做什么,随后就会判断出这个人的未来会如何。
一个人年纪轻轻不读书、整日痴迷酒色,未来肯定一则身体不好,二则没有功名,这是肯定的。
而赵明诚这样一个寒士的后代,不想着安分守己靠着俸禄过中上阶层的安稳日子,每天满脑子谋划的都是朝堂里争权夺利的大事。赵存诚只觉得赵明诚日后怕是要身首异处。
“虽然我官位不如你高,可有些话该说还是得说。我虽然是读书人,可也知道世界上大部分事情都不是一个人就能解决的了的,你年纪轻轻时,可以胸怀天下有着经国治世的理想。”
“但是现在,你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还是稳重些的好。堂堂一国工部侍郎,踏踏实实做事、规规矩矩做人就是。不管是持家、为官,这样才能长长久久。像你这般好高骛远,就怕是空折腾,还给你惹一身麻烦。”
赵存诚右手握拳,“虽说你一直没给家里带过什么麻烦,可是你整日不安分守己,却让全家人都为你担心,做弟弟不悌,做子女不肖。”
“如今又掺和朝中党争的事情,就是父亲给他老人家处理这种事情,那都是刀刃儿摆在鼻毛前,稍有不慎就要出大乱子。你倒好,年纪轻轻,不怕事大。据我所知,工部里头油水多,人也复杂,你恐怕自己都应付不过来。”
赵存诚一通教训,说罢后又看了看卓案上摆着的橘子。一个橘子八瓣心。他们这种贤良人家的孩子,兄弟之间的感情都是很不错的,长兄如父。
赵存诚剥下一瓣橘子,送入口中一股子酸涩汁液流入口中,激得他双眼一闭。
“这橘子,还没到季,不好吃。”
赵存诚迈步离开,赵明诚一语不发,只是接着吃赵存诚没有吃完的橘子,“现在不吃,以后都没得你吃。爱吃不吃!”
两个时辰后,赵挺之回来了。
待见到赵明诚时,他脸颊微微带着红色。
赵明诚一见到就知道事情成功了。
赵挺之的回答并没有让赵似满意,但是却让赵似闭上了嘴。
大家似乎都忽略了一件事,赵明诚和赵似本来就年纪相仿,这两个人本来就是棋逢对手,一个是臣,一个是君。
赵似自认为看赵挺之看得很准,在赵似为楚王的时期,他也曾旁观打量过大宋朝臣。恰恰是因为处境相同,不能出头,而赵挺之和赵似都处在一样的境地,被时代所裹挟,被迫做一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好好一盘棋,都被赵明诚给毁了。
赵挺之出宫门前,赵似忍不住道,“你有一个好儿子。”
从这一天起,赵挺之开始走向了他人生中真正的巅峰时刻。他没想到他通过这件事扭转了文武百官对他的看法,又通过刻意打击党派相争,以此为刀柄,控制了御史台,掌握了朝政大权。
赵挺之一人独相的局面,是朝野上下谁人都没有预料到的。因为这不仅仅宣告了以赵挺之为代表的寒门掌控了朝中大权,更变相宣布相权又一次战胜了皇权。
赵似败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