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府小小的凉亭里,李清臣板着面孔,不过开口才说了几句,却见李格非不住地摇头,一个儒雅的中年男人这个时候竟然气的大声嘶吼起来。
只有园中鹦鹉听到李格非不断地重复道,“此事必将引起天下震动。”
“小女名声这些年越发高,都已经传到了詹州。而赵明诚本就是少年名臣,这二人若是结合,势必让天下人都知晓。”
“而且小女为侧夫人,那赵侍郎成什么了,难道他以为他是天子不成?已经娶了章相嫡孙女为妻,如今又来抢我李格非的女儿,莫不是欺负我官位低下。”
“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
“这摆明是欺负我女儿。”
“要是这样,我宁可让他不嫁。”
李清臣抚摸着脑门,有气无力地道,“你先听我说完。”
“师父,旁的什么事我都可以答应,唯独这件事万万不行。我不愿意让我的女儿掺和其中,若是外人再欺负我的女儿,那我就辞官回家。我养我女儿一辈子。”
李格非忽地表现得像个逆子一样,目光里满是刀子。
“此事是少师让我向你提的……”
“就是官家亲自来说,我李格非也还是这句话。我不会让我的女儿受委屈!”
李格非在席子上来回地走,不住地跺脚。
他是个乖学生,平日里知书达理,谦谦君子一般的人物,要不然前朝的丞相也不会把孙女嫁给他。
现在倒好,整个人像是被人踩了七寸的蛇一样,疯了一般。
李清臣缓缓道,“此事于国于朝廷有利。”
“且不说赵明诚赵侍郎在大宋素来是两面评价,光是他曾经千金买女的事情,我就一辈子记着,当时就觉得这小子轻慢好色,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只是他竟然欺负到了我的头上。”
话说着,李格非忽然意识到自己很无力,他伏在李清臣跟前,“老师,为什么你也跟着他们一起要剜掉我的心头肉啊。”
“大男人,哭哭啼啼的,什么样子。”
“坐起来!”
李清臣往地面上掼出两句话,李清臣慢慢回过神来。
李清臣肃容道,“这件事,是我思虑过了的。让李清照嫁给赵明诚做侧夫人,一是抬高赵明诚的身价,二是……为你们这些清流后生有依靠。”
李格非眼中慢慢亮了起来。
“依靠?”
李清臣肃容,“这不是下嫁,这是联姻。我决定助少师一臂之力,让你们这些清流日后能够有大树依靠。而赵明诚就是这棵未来的大树,未来他将成为像王文公、肃忠公那般中流砥柱的人物。只要这棵树不倒,大宋就不会亡。外面的流民会有家住,会有饭吃,会有衣服穿。”
“所以你的女儿,是代表整个大宋清流文士集团,去和当今的少师之子赵明诚结亲。等到这桩婚事定下被公之于众的日子,那就代表着当今少师大权独揽、稳定朝纲;也代表着赵明诚这颗明星将和你们这些清流互相拱照,互相支持。”
“只要少师和工部侍郎这二人得势,朝中奸佞小人就会望风而退,从此之后朝中政治将渐渐得以清明。”
李清臣说罢,脸上露出痛苦而又无奈的神情。
“我老了,能为大宋做的最后一点事,只有这个了。”
李格非左思右想,“这不就是押宝吗?”
“是啊,是押宝。而赌的是国运,如果我们赢了,大宋重获新生。”
“可要是输了呢?”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李格非鼻子上挂着两条鼻涕。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自古皆然。对你等而言,这或许根本无关紧要,可是对千万百姓而言,那将是无数人家破人亡,无数人背井离乡,无数人捐尸于道。”
李清臣说着,脑海里浮现出幼年时家乡出现灾荒,家人带着他逃荒,沿路遍地饿殍的残忍景象。
而所有的这些,在史书上只有寥寥一笔。
某年某月某地饥荒。
因为懂,所以痛苦。
李格非道,“师父,您还不清楚学生的为人吗?若不是为了这一方百姓,我根本不愿意在御史台,整日和一帮小人打交道。如果是为了黎民百姓,我愿意做出任何牺牲。”
“可是把宝全部都压在赵明诚身上……”
李格非还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宝贝女儿要去给人家当小妾的提议。
李清臣却问,“你觉得你比先帝聪明?”
“不敢。”李格非连忙低首。
“你觉得你比当今圣上更有远见?”
“不敢。”
“那你觉得你比肃忠公更有胆识?”
李格非声音越来越低沉,“文叔才能微薄,怎么能和师父提的这些人相比呢?”
“那不就结了。”李清臣拍着座椅扶手。“不是我选择了他,是眼下局势选择了他。他是少师的儿子,位高权重,才能卓越,怎么会配不上你的女儿呢。而且看得出来,他日后必定大有作为,甚至会超越王文公和肃忠公。”
“可是他连最基本的礼贤下士都不知道。”李格非嘴硬。
虽然他确实挺能干的,可是这个人眼睛往天上长,平日里不爱搭理他们。
这里面,有赵挺之的原因。因为过去赵挺之和清流并不是一个党派的,他们是对立的。赵挺之经常受到对方的弹劾。
所以一直以来,赵明诚这个最大的清流却被整个大宋清流党派孤立了。
所以当他蒙难的时候,为他出面的人是太学生们而不是他们这些清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