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
月亮爬到了较高的地方,将宁远简陋的小卧室照得很亮。窗外的火车轰轰烈烈地驶过,却依然扰乱不了屋内的宁静。
“以前我们说话,都不用语言”,青萤坐在宁远的窗前,低声说道,
“因为语言是一种极具迷惑性的东西。你看看,蚂蚁之间不会说话,小猫之间不会说话,植物之间更不会说话,为什么人类会呢?”
“因为……我以前看《动物世界》,说的是人类的声带在某一段进化进程中,突然就发达了。所以语言自然而然就产生。别的动物声带没这么发达,所以不会语言这么复杂的东西”,宁远挠了挠头,
“不过姐姐要问为什么,我想,这是生生物进化必然的规律吧。”
青萤摇了摇头,“可为什么我与同类讲话,也不需要用语言呢?”
“同类……是指,神仙?”宁远问。
“对”,青萤道,“我们之间都是用意念在交流。倒不是不会说话,而是没有必要。你心里在想什么,同类自然就意会到了。”
宁远似乎听明白了青萤的意思,“所以说,你们不存在交流不对称的情况,心里想的是什么,不必说,也不必纠结表达的艺术,对方自然会明白?”
“是这个意思。所以说,某种意义上,语言的存在增加了人与人之间的隔阂。”
青萤仙子的语气不紧不慢,不像是在埋怨“人”这种生物太低级,也不像在夸赞神仙多么高尚纯粹,只是简单地陈述了一个事实。
“那你和悟尘为什么要讲话?”宁远问。
青萤莞尔一笑,“那是为了让你听见,我们在说什么呀。”
“我也多么想像你一样”,宁远小声嘟囔着,“我得精神病的那段时间,说什么别人也不会理解。要是不用说话他们就懂,可真好。”
屋子里弥漫着蚊香片的香味,宁远却觉得像是闻到了精神病院的来苏水。
不好的记忆像潮水一般涌来。
“不过,虽然我们不讲话,但我们会唱歌”,青萤的话及时将泥潭中的宁远拉出,“我们将语言当作一种特别美的艺术,会在每个夜晚,用歌声表达出来。”
“所以……青萤姐姐,是要唱歌给我听了?”宁远来了劲。
青萤:“闭上眼睛。”
宁远听话地将眼睛闭上。
青萤开口,用优美的声音唱起了歌。那是一首宁远听不懂语言的歌,像是神仙的语言。这首歌的音律却十分耳熟,但宁远却一时间想不起来名字。
宁远的思绪,随着青萤的歌声飞到了很远的地方。
熟悉的景象出现在了脑海里。
他看见了自己所住的那个精神病院,惨白的窗口盛开着黄灿灿的萱草花;
他看见一群穿着病号服的病友在和他一起打牌,赌钱,最后被守夜的护士发现,骂了一顿;
他又看见了他更年轻一点的时候,刚刚进入一个新的城市,找到一份新的工作,以为命运从此就掌握在自己手中了;
他看见了童年,看见了自己站在草灯村最高的山上,用可乐瓶子试图装一瓶阳光;
他还看见了爷爷离开的那一天,表姐和几个妹妹在医院里哭得撕心裂肺,宁远虽然难过,却一滴眼泪也就不流不出来;
他看见了母亲提着行李箱离开的背影,任凭自己在身后怎么喊,母亲也没有回头。
……
这些都是真真切切发生在宁远过去的事。
往事像潮水一般,将宁远一点一点地淹没。而他则像一只触礁的船,就要沉入最深的海沟。
青萤仙子的歌声停了,宁远才从回忆中抽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