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香久忽然从那黑色的瞳孔里看见了又老又丑的自己,破衣烂衫,又黑又瘦,头发蓬乱得像个野鬼,还是那种快要秃了的野鬼。
她也似乎闻到了自己身上,很久没有洗过澡的酸臭味儿。
林香久的目光回到日记本上,停着不动了。
她也曾经有过这样一个日记本,封面上同样印着伟人像和语录,她在里面记着名人名言,也记着少女心事。
她曾经也有这样白皙的脸庞和明亮的眼睛,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喜人女子,上门提亲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
她也曾经用着其它女孩子用不起的蛤蜊油,穿着簇新的确良衬衣,村子里所有的姑娘提起她都是羡慕的,所有的小伙子都向她投来倾慕的目光。
从什么时候起,她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林香久茫然地想着。
赵二赖那些动听的甜言蜜语山盟海誓,赵二赖送给她的野花和塑料发夹,赵二赖向父亲提亲,父亲不同意,两个哥哥将他打了出去。
赵二赖摸着黑来找她,两个人隔着被钉死的窗户,无声地哭到天明。
她和父兄争吵冷战,寻死觅活,水米不肯沾牙。
最终父兄妥协,准备了丰厚的嫁妆,她得偿所愿,嫁给了赵二赖。
那时候,她穿着新嫁娘的红棉袄,穿着新做的绣着花的红棉鞋,娘把姥姥传下来的一对银镯子给了她。
那时候,她还是漂亮的,骄傲的,怀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誓要活出个人样儿来,让父兄看看,她的选择没错!
然而,从什么时候开始,赵二赖不再回家了呢?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腰肢不再柔软,她的眼睛不再明亮,她剪掉了令她骄傲的美丽的长发,每天顾不得洗脸收拾自己,像一头老牛,奋力地拉着比她沉重几十倍的车,车上坐着赵家一大家子人。
她被压弯的腰再也没有直起来过。
就在几个月前,她娘给她的那对银镯子,也被她卖了给赵三毛筹做学费。
那是她最后的嫁妆,其它的嫁妆在过去的十来年里,早已陆陆续续地卖光了。
卖镯子的时候,她曾经恨过她娘,为什么爹娘不能帮她一把?为什么他们不能借给她钱?为什么从小疼她的二哥,也没有借给她一分钱?
可现在想起被她零碎卖掉的那些嫁妆,忽然明白了,爹娘和哥哥给她的已经不少,是她要的太多了。
林子矜见林香久发着呆,有点不知所措,她前世就和这个姑姑不太亲,潜意识里不愿意和林香久多来往。
因为很多时候,林子矜觉得她的命运和林香久差不多,只是林香久更倒霉一些罢了。
林香久活得没有自我,前世的她也好不到哪儿去。
前世的她,结婚前几年的工资都补贴给了婆家,过年时自己不舍得穿件新衣服,却给公婆和小姑子买了新衣服带回去。
好在她后来明白了,可明白了也穿越了。
林子矜摇摇头,不愿回忆过去的事,把笔记本塞给林香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