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你力主北伐,甘愿以命上谏,其心可赞。”魏了翁继续说道:“但凡事应着眼大局,尚青心系国家,却不知正好说中了别人的心中所想,你的主张,与韩相耦合,他当时四面楚歌,处处树敌,急需一场战胜来重立威信,所以即使没有你的力谏,韩诧胄同样也会北伐,你的死谏只不过是个导火索,真正的北伐决心,韩相早已下定,纵然没有你,北伐这场仗,也是要打的,官家被他说动,也是支持的。”
周夫子嘴唇蠕动,似乎有话想说,魏了翁却摆摆手,示意他听完:“我当初反对北伐,不是反对收复失地,靖康之耻、但凡大宋臣子没齿难忘,魏了翁岂能忘却?盖因开禧年间,军无良将、兵无锐气,韩相手下没有能独挡一面的帅才,一盘散沙,何以对敌?而禁军中滥竽充数、虚报兵额的恶习数不胜数,兵备松弛,士气低落,而金人兵强马壮,将帅凶悍,我们拿什么去打?”
“兵法云,知己知彼方百战百胜。”魏了翁说到此处,有些激动起来,他站起身,在室内来回度步:“又云,兵者,凶器也,不可妄动,动则如雷霆。事不备而贸然发兵,只会反受其噬。韩相当初正是犯了兵家大忌,才落得枭首于北虏的下场。在我看来,大宋安于江南,失了河套、西北和幽云地域,无养马之地,无悍卒之源,要想北图中原、还京汴梁,除了厉兵秣马,徐徐图之以外,别无他法。”
他转了几圈,说完了这番话,方才站定,眯着眼凝望窗外竹林,周夫子连连点头,附和道:“正是如此,魏翁前些年任潼川路三府知府、提点刑狱时,大兴兵备、修缮关隘,后任兵部郎中、秘书监官,也极力推进武备,定然是按这一思路来的。”
“国家大事,岂能一朝一夕即可说得清?谋而后动,虑事周全,方是定国之士。”魏了翁长叹一声,摇摇头,苦笑道:“如今史相当政,满朝文武无不出其门下,我等这类所谓的理学名仕,在他刚上任时可以壮其声势,一旦根基奠定,也就无用了,纵然说的皆是拳拳之心,不合史相胃口,也不能立足朝堂啊。”
他挥挥手,笑一声,展颜道:“说这些何用?尚青,你远道而来,这里又非庙堂所在,国家大事可放于一边,品茶论词方是正道,来来来,蜀中多俊杰,你且说说,这些年蜀中可有才子作出什么名篇大作?”
周夫子也笑起来,只是有些勉强,二人随意的说些名人趣事,谈些诗词歌赋,喝喝茶聊聊天,倒也惬意安逸。
窗外鸟鸣风清,室内二人相对而坐,茶香四溢,书券飘香,渐渐的谈兴浓烈,越说越起劲,隋唐大宋,有数的名家词赋都被两人说了个遍,都是饱学之士,文采斐然,说起来头头是道,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添茶的童子来去几回,茶盏喝干了几次,都不见二人疲惫。
“对了,魏翁,说起来,我在合州山村避世寄居,闲暇时教授几个小子习字读书,其中一个十二岁的小童交了一篇功课,极为不错,我带了过来,此时逢魏翁在,不如拿出来请魏翁法眼一观?”周夫子突然想起了什么,放下手中茶盏笑道。
“即是尚青的弟子,一定不是俗物,能作出佳作,也属必然,请拿出来我们一起鉴赏。”魏了翁道,他话说得漂亮,却在心里并非那么重视,一个十二岁的童子而已,能有多少才气?大宋二苏这样的风流人物,弱冠以前也没有多大的名声,山村顽童,纵然得到周夫子的教导,天赋也是有限的。
周夫子起身,在随身行囊中翻找一番,摸出一个卷轴来,递给魏了翁,魏了翁笑着接过,徐徐展开,看了起来。
“醉落魄……好生僻的词牌。”魏了翁第一眼就微微怔了一下,笑容不改,继续看下去。
周夫子端起茶盏,慢慢抿茶,静静等待。
魏了翁的呼吸顿了片刻,眉头微皱,仔细的将卷轴看了几遍,低低的吟诵几句,两眼发亮,又来回的读,方才放下,讶然看向周夫子,惊道:“这是十二岁的童子作的?”
“是的,魏翁也觉得惊艳?”周夫子放下茶盏,笑道:“我初初看时,也惊为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