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不好,上个月生了一场病,床都下不了,冉掌柜到处托人,请了恭州府的名医过来诊治,这两天才有所好转。”狗子看看长孙弘的脸,低声道:“夫子岁数大了,天年已尽,我估摸着……大概也就是这两个月的事。”
他没有说明这两个月要发生什么事,但长孙弘明白,他说的是周夫子的死期。
心情沉重起来,虽然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但当这一天真的要来临的时候,终究有诸多不舍。
有水雾朦胧了视线,长孙弘转过身去,不让别人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
在石门蕃,不管多么苦,多么累,刚来这边时好几次被蛮人追杀,东躲西藏,没有饭吃,没有水喝,他也没有流过一滴泪。
他保持着强人铁血的形象,已经很多年了。
但是周夫子,始终是他心头最柔软的一块肉。
那位白胡子老学究,年轻时冲动火爆年老了依旧执着固执,对大宋一腔热血,至死不渝,对待长孙弘这个后辈,也提携有加,甚至厚着面皮求来了魏了翁的推荐信,仅仅这一件事,就是多少读书人梦寐以求而无法得到的天大恩情。
所以对于长孙弘来说,周夫子周朗不仅仅是传道受业解惑的师长,更像一位故友,一位前辈,一位欣慰的看着年轻一代不断成长的引路人。
“夫子在石门蕃那几年,跟着我们受了不少苦,山里湿气重,条件差,他年岁又大,这病根,多半是在那时候落下的。”长孙弘内疚的低声说道,满脸自责:“这都怪我,应该拦着他,不让他来的。”
“二郎,这却怪不得你的。”狗子宽慰他:“知道你流落蛮地,夫子放心不下执意过来看看,他的性子并非你拦得住的。”
长孙弘摇摇头:“是我的错,他仅仅过来看看、看一眼就走的话,必然不会生病,是我说起要在这边开设书院,缺少先生教授,他才会留下来当院正。无论如何,我对不起他。”
“我看未必,二郎,夫子这段时间常常提起,在石门蕃教授蛮子的时光,却是他生命里极为有意义的几年,他说,传业授道解惑,乃读书人的本分,能度化一个不尊王道的蛮夷,就是一桩造化,功德无量。”狗子道。
长孙弘站起身来,感叹一声:“文人多傲骨,饮者少矫情。夫子的情怀,高尚如名山大川,我等不及啊!”
他走了几步,又道:“等几天这边事情了了,我得回去看看,夫子待我不薄,无论如何,我都要见他最后一面。”
狗子看看他,点头道:“我来安排,事情过去这么久,你的模样也有了变化,衙门里的人面对面都不一定认得出你来。”
“外面乱成一团乱麻,蒙古人造成的阴影比我这个大闹恭州大牢的通缉犯要大得多。”长孙弘笑起来,亲热的揽过狗子的肩:“衙门里的官儿也换了几轮,回去一趟应该风险不大。我要去校场练练身手,你去不去?”
“去!当然要去!”狗子的眼睛亮了起来,一个劲的点头:“我说啊,二郎,我在瑞福祥也做了十年掌柜了,是不是该换换……哎、哎,别走那么快嘛,等等我!”
长孙弘麻溜的把手从狗子肩上放下来,脚下生风,一溜烟的走得飞快,狗子气急败坏的在后面追赶。
所谓校场,其实就是山间的一片空地。
蛮兵们挥舞长刀利斧,在林木茂密的会无县山谷里劈出一块地来,砍下来的树木没有浪费,就在空地四周搭建了无数的棚屋,上面盖着芭蕉叶,遮风挡雨没有问题。
山谷四周,还竖着木栅敌楼,有皮甲蛮兵在上面守卫巡视,一板一眼的,非常认真。
如果仔细看一看,就会发现,无论房屋的搭建,还是木寨的竖立,都是有讲究的,木栅沿着山谷边缘立了老长的一排,外侧挖有壕沟,沟中尖利的树枝插了满地,人掉进去基本就是个死。敌楼竖在高处,站在上面观望,几乎没有死角,山谷的出入口尽在视野之中。而搭建的棚屋房舍,都集中在山谷一角,背靠大山,遇有敌袭可以背山而战,实在抵不住了翻过大山就是雨林,躲进去几万人神仙都找不出来。
规划得很细致,也很完善。
空地上,一队队皮甲蛮兵正在操练,戴着头盔的军官一边喊着口令,一边跟着士兵们一起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