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骑兵们退后几百丈,以回避树林燃烧炙热的高温。
那九具死人的尸体,用麻布裹了,放到马背上,运回去交给家属。
汉军千户张荣祖是汉军万户史天泽麾下大将,跟随塔海南下后被配给了卓尔马罕,此人心思活络,本是金国河间州土豪,善骑射,有勇力,曾经在与蒙古人的战争中面部中箭而挥刀不止,被医官用小刀在没有打麻醉药的情况下破面取出箭头,他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堪称这时代的关云长。
金亡后,他审时度势,降了蒙古,被封为千户,归史天泽管辖,领了一支军队。
此刻他看着马背上的麻布裹尸,皱皱眉头,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权衡了一下,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对卓尔马罕说出自己的顾虑。
“大人,末将觉得,是否先不要理睬这支宋军,这火这么大,纵然烧不死他们也肯定驱之远遁,短时间内必然不敢回来,都元帅要我们会师恭州城下,在这里耽搁,只怕……”他用词很委婉,但也点明了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的意思。
卓尔马罕坐在马上,眯着眼睛看着烈焰腾空,却摇了摇头,沉声道:“张千户,你说的,我都明白,我又何尝不知跟这些宋兵耗在这里毫无益处。但是,我们不能不这样做啊。”
“破城灭国,我们求的是什么?不过人口与财富而已,要想安稳的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首要的,就是击溃对方抵抗的意志,一个没了顽抗到底决心的国家或是部族,才不是威胁,否则,我们抢来的东西,早晚会被他们抢回去。”
他看看张荣祖,道:“这是我们草原上的铁律,你大概不明白的。”
“要打败对方,就要打得彻底,一个后患都不能留下,不然等春风吹过,敌人复苏,最后受难的,还是我们自己。”
张荣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低声道:“末将明白的,斩草要除根。”
“就是这个意思。”卓尔马罕击掌:“南下打下成都城以来,这是发生的第一起南人宋军敢于野战中杀我将士的事件,虽然是偷袭,人数也不对等,但绝不能让这件事传开,一旦让那些南人得知了,就会像瘟疫一样传染开来,遍地都会竖起反抗的旗号,这是一个标杆,一个不好的例子,必须扼杀!”
“我明白了,大人,等火灭了,我派人进去,死要见尸活要见人,一定把他们从里面揪出来!”张荣祖道。
“急也不急于一时。”卓尔马罕伸出手去,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温度:“这火要烧个两三天,你我留下几个牌子队盯着,先去简州遂州转转,等火熄灭了,再回来收拾。”
“至于都元帅那里,我自会解释的。”
张荣祖闻言道:“既然如此,末将惟大人命是从。”
两人立马看了一会山火燃烧,树林延绵,一山连着一山,火头借着风势,越烧越旺,几乎染红了半边天,看着架势,一时半会不会熄灭的。
隔岸观火的,还有另一群人。
汉州知府王夔手搭着凉棚,遥望着几个山头之外的火光,火实在太大了,即使站在极远的地方,也能看到冲天的烟。
“北虏又点燃了哪座城?”他的胡子因为脸上肌肉皱成一团的关系,紧紧的挤在一起,看上去有如一个毛球:“这帮驴日的,就不能积点德做点善事?”
一个读书人出身的知府嘴里冒出“驴日的”粗口,被御史听到,一个弹劾是跑不了的,有辱斯文的罪过一定能坐实。但落在大兵们耳中,却是十分亲切。
身边的一个副将应道:“看方位,应该是简州方向,大概城破了。”
另一人道:“看样子蒙古人越来越近了,留在这里很危险。”
王夔收回目光,又朝另外几个方向张望起来,他们身处一个小山岗的顶部,站在几块最为高大的岩石上头,极目四望,可以看出去很远。
到处都是林海茫茫,葱翠的林木在湿润的气候条件下放肆的生长,遮盖了整片大地。起伏的山岭间一道道沟堑里,哪里都可以轻易的藏下几千人不显形,哪里都可以装下一城人而不露影,在青山绿水间,随处都是藏身的好地方。
王夔不免焦躁起来,出来好几天了,在合州往北往西的山里钻了好几圈,却连叙州兵的影子都找不到,没有发现埋锅造饭的痕迹,没有发现军队野外留宿的痕迹,甚至连大队人马走过的脚印都看不到。
这帮山蛮子莫非上天了?
“他们会不会已经回叙州了?”有人提出猜想:“毕竟靠他们那点人跟蒙古人野战,实在不大可能,蛮人也不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