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天泽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面红耳赤的腾身而起,捏紧拳头,浑身都爆发着恼怒的杀气。
毕竟是打了几十年仗的老将,纵然屈身为俘,气质也是改不了的。
长孙弘端坐着没有动,手里拿着茶盏,低头垂眉的吹着水面上的一抹茶叶,仿佛没有看到几步开外蓄势待发的史天泽,气定神闲,瞧都没有瞧他一眼。
那颗大好的头颅,脆弱的脖颈,就暴露在史天泽铁一般双手的跟前,毫无防备。
史天泽脸上红黑交加,狠狠的盯着那脖颈,只需踏前一步,雷霆下手,轻一二举的就能拗断长孙弘的脖子。
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他的面皮在本能抽搐,脸色一变再变,心中举棋不定,脑子里炸开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
这几秒钟,仿若一两刻那么长,长得足以让史天泽想了很多;却又那么的短,长孙弘抿口茶的功夫,就过去了。
“史大人这么气,莫非我说的不对?”放下茶盏,长孙弘皮笑肉不笑的看了一眼气势汹汹的史天泽,咧咧嘴:“摩拳擦掌的,想要杀掉我?”
“.…..史某乃败军之将,岂敢造次。”史天泽面色瞬间恢复如常,盘腿坐下,向长孙弘拱手道:“刚才一时激动,得罪了。”
“无妨,谁听到这里,都会激动的。史大人性情中人,当然有所反应,不足为奇。”长孙弘笑道,继续浇油:“蒙古人暴虐无度,荒淫无耻,汉人子女,无论贵贱贫富,只要嫁人的,都得送到就近的蒙古人帐篷里去度过三个晚上,这事儿人人皆知,无人能幸免。就连史大人这样的英雄,也不可避免。”
他歪着头,眯起眼看着史天泽:“史大人有三个女儿吧?听说前年和去年,大女儿和二女儿先后出嫁……”
“够了!”史天泽把布满血丝的眼睛猛然睁大,盯着长孙弘吼道:“这事跟鬼王要说的,可有关系?!”
“有大大的关系啊。”长孙弘冷冷的哼一声,把身子凑过去一点,目露寒光:“史大人,你想你的孙女也像这样吗?想你的子子孙孙的女眷,也像这样吗?想……”
说到这里,他停下了,因为他看到,史天泽凌冽的脸,已经面如死灰,刚刚的话,刺中了这个北地万户羁傲不逊的内心里最脆弱的一块肉。
“往事不堪回首,昔情莫在流连。南唐后主的这句诗原是儿女情长,用在这里,却同样有所意义。”长孙弘想了想,又道:“史大人以前,生在金国,长在金国,为金国效力理所应当,不过金亡于蒙古,你再依附蒙古就是不忠。你本为汉人,血浓于水,帮着蒙古人杀汉人就是不义。大丈夫存于世间,不过忠义二字,史大人,你两样都占齐了。”
史天泽默默的听着,精神萎靡,长孙弘说的没错,他的两个女儿,在出嫁前被送入蒙古人的营帐,糟蹋了三天才放出来,他还得笑脸迎回,连屁也不敢放一个,大女儿回来的当天就悬梁自尽,家里低调的办了丧事,仿佛没有这个女儿一样。
这事压在他心头,沉甸甸的一直是个疤,平日无人敢提起。长孙弘却把它挑起来了,还血淋淋的拿给他看,史天泽就算面皮厚得无以复加,这时候也免不了的羞愧难堪。
回想起女儿死时的惨状,一家人哭哭戚戚的凄凉,史天泽突然觉得,自己这一生,好像错了。
汉军万户,大汗赏识,拥众百万城郭百座,在蒙古人眼里,却依然如牛羊一样低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