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襄阳城隔汉水对望的樊城以北,一片深冬草木萧瑟的山岗上,距离黄土官道大概五十丈的地方,有一座小小的草亭。
草亭本有连廊,内置石桌石椅,襄樊一带的士人北上,每每会在这座亭子里驻足停留,与一群送行的友人在里面赏景言谈,诉说离别衷肠,寄语漫道雄关。
因为连年大战,蒙古人来了又去,樊城之外早已被战火荼毒得破败不堪,官道沿途,十室九空,不少大城大镇残檐断壁,人迹寥寥,流民四处逃散,饿殍遍地。往日里风吹麦浪的田园盛况如雨打芭蕉般不复存在。
但这间草亭,却奇迹般的幸存下来,在周遭荒凉的景致中独树一帜,虽然连廊被烧掉了一般,但亭子的主体却仍然坚挺的存在,几根粗木梁柱倔犟的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草顶,就像在战火中幸存下来的人,在野地里肆虐的狂风里顽强残喘。
李增伯抬头瞧瞧上面不时洒下几颗草籽的屋顶,板着脸不发一语,然后翻翻眼皮,看向对面坐着的长孙弘。
长孙弘戎装铁甲,全身披挂,腰间还挂着一柄乌泱泱泛着不知什么动物毛皮光泽的带鞘长刀,一顶红色大氅用红色长绳系了,披在身上,红披风黑叶甲,组合在一起构成煞气冲天的刺眼搭配。
这特么是来娶亲的?是来打仗的吧!
李增伯觉得眼皮跳得厉害,于是选择低下头,用不阴不阳的语气仿佛对地上的蚂蚁说道:“长孙大人此次南下,本是大喜的好事,不过带兵如此的多,联营又如此的广,这声势……实在有些骇人呐。”
他盯着长孙弘的皮靴,咳嗽了一下:“如果京城的官家得知了,不知会作何感想……当然了,我是不会怀疑大人的,大人为国尽忠,浴血奋战,是有目共睹的,李某虽然在京湖镇守,没有与长孙大人在关中并肩御敌,不过也听说了不少事情,呵呵,大人的威名远驰海内,就怕有心人翻嘴皮子啊。”
说完话,他满面忧色的抬头,深切的看向长孙弘的眼睛,一副“我是为你好”的表情跃然脸庞之上。
长孙弘淡然一笑,眼眸放远,越过守在草亭外穿着红色京湖制置使司战甲和黑色大理鬼甲的众多兵丁头顶,遥遥望向远处的樊城城墙。
城墙屹立在汉水之畔,巍峨耸立,一代战略重地的恢弘大气果然不同凡响,那高高的城墙纵然距离尚远,也能够给坐在草亭中的人一种不可逾越的压迫感。
“李大人关心,长孙弘铭记在心。”长孙弘微笑着,温和的说道:“我此次南下,原本不想带兵的,不过李大人也知道,长孙弘身为武将,连年征战,杀了不少人,也得罪了不少仇家,不说蒙古人等外藩,就说我大宋之内,恨我的人想取我性命者没有五百也有一千,所谓人年纪大了,就想多活几年,就算我等厮杀汉,也会想着留着这条命享享富贵。”
他扭了扭身子,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坐在石椅上:“不然万一路上有个好歹,让公主殿下刚成亲就守了寡,岂不可惜?所以我多带了几个兵护卫,如果有什么闲言碎语,官家也必不会追究的。”
李增伯脸皮抽搐了几下,心中暗骂:几个兵护卫?这么多人起码数万,打下襄樊都可以了,你到底是要进京成亲,还是要带兵进京?
他自然不会说出口来,嘴巴蠕动几下,出口的话就变了模样,甚至还尬笑了几声:“呵呵呵,长孙大人这话就玩笑了。大理蛮军威名遍布天下,谁都知道连蒙古人见了大人的旗帜都要退避三舍,哪个不长眼的宵小之徒敢对大人怀着坏心思?那不是自寻死路吗?再者说了,朝廷有规矩,带兵大将要回京,只能带着贴身有数的护卫,哪有这般招摇的?李某守土有责,不能让大人的兵马进入京湖,这是本分,也是职责所在,还请大人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