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店中的木椅上,随手翻着杂志,举手投足不经意散发出那个年龄才有的气场。
一大一小,只隔了几米开外的距离,连翻书的声音都能听见。
这时候店中没什么客人,大家都归心似箭,有谁愿意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驻足呢?
当她第N次看向苏城时,终于得这位长辈道,“对我有什么意见,我们可以直接谈谈。”
又是谈……
夏以沫愣了愣,随即不好意思的笑着走过去坐到他对面,低了脑袋酝酿了下,再抬起头来,无厘头的感叹,说,“城叔叔,你和陆念琛真像!”
“哦?”苏城露出抹笑意,“哪里像?这句话要是让陆渊明听到,小心他不让你进陆家的门。”
“我是说感觉啦……”
一不小心,竟然被拿婚事来打趣了。
不过,其实她一向凭感觉做事,自从上次阮玲来过以后,她就有预感,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那两位长辈……没以前那么喜欢她了?
甚至,即便不想深究也好,她很清楚,如果不是陆念琛对她执着,他与她不外乎两两相忘,就算她恍悟自知,自己其实对早就他有了情,也不会去做什么。
阮玲夫妇并不需要喜欢她,只要他们的儿子高兴就好。
从这方面来说,夏以沫是毫无底气去喜欢陆念琛的,她永远只能处于被动,即便她已经将心给他。
看到那张小脸瞬间被黯然充斥,苏城才觉好像说到了点上?
“既然你觉得我和他像,那么我可以很负责的告诉你,他对你不假,不过……”
生意人从来不会把话说太死,苏城也不例外,“你还年轻,有一天你若和他分道扬镳的话,也还会再遇到共度一生的人。”
你瞧,生意人还有一个特质,说话就是那么冷酷无情。
夏以沫眼直直的盯着苏城看,问,“那你为什么还来找我妈妈?”
“因为放不下。”
……
人活一辈子,放不下的可多了,谁到临死前那一刻,敢说此生半点遗憾都没有?
如苏城和陆念琛那类人,从来都会给自己留下后退自保的余地。
夏以沫特别好奇,要是有一天他对她的感情腻了怎么办?
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呢?
车在转出机场弯道时,她一边想着这个问题,一边靠在后背椅上,侧过头去看陆念琛。
感受到她好奇探究的目光,陆念琛打着方向盘,抽空看了她一眼,说,“是不是觉得越看越顺眼?”
夏以沫摇头,“陆公子,你的脸皮越来越厚了。”
“以前就很厚,只是你没发现,要不给你摸摸?”
说着就把脸靠过去了,夏以沫忙叫他好好开车。
这个男人,心情好的时候甘愿贬低自己来哄你开心,心情不好的时候呢?
以前陆念琛觉得抓不住夏以沫,现在,似乎这种状况调转过来了。
不过,思想活动做得再厉害,面上也要滴水不漏,她才不会告诉他呢!
闭上眼养神,脑子里冒出来的不知道为什么会是阮玲的笑脸,虽然她从不说,但她一直以来都觉得曾经的准婆婆很虚伪啊……
等了半天,身边的人又没了反映,陆念琛侧眸瞄了她一眼,发现某只正靠在一边,闭着眼蹙着眉,纠结。
他不语,浅抿在一起的唇轻轻勾了一勾。
了然。
……
说夏以沫心思浅,偏她想的连陆念琛都只能猜个大概,可要说她心思重,才一会儿的功夫,车上她就能放了大心的睡着,着实让人哭笑不得。
等到她再睁开眼,已是华灯初上,周遭古朴的街景被绚烂的灯光照得明亮非常。
街上行人不多,街边的树上,叶子早就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看上去别有一番萧瑟的滋味。
她的座椅照例已经被调低,身上依旧有薄厚适中的毛毯裹着,陆念琛一定在她视线范围内,这次他没有下车,而是就在身旁。
咖啡和热巧克力的味道萦绕在其中,天都黑了,她是睡了多久?
而这里,她曾经梦寐以求的地方,华落大道,视线正前方是公主的城堡,那位王子呢……已经被身旁的大魔王赶走。
夏以沫自觉怪异的想,她应该是巫婆之类吧……
“不想说点什么?”
陆念琛看她醒过来发现身在何地后就开始沉默,终究是他先开口。
“我在琢磨,先问你给墨守生开了个怎样的价格这一句,是不是会让你舒服点?”这句话的语气里有试探之意。
她不是没衡量的。
现在两个人和从前不同了,再说事已至此,说了惹他不高兴的,她自己也快活不了。
可既然都有了这重疑虑,为什么索性别说……
陆念琛实在无奈,“我该拿你怎么办?”
“不用怎么办,我觉得……”探起身来,透过车玻璃,夏以沫仔细去看那个窗口,眼睛里流转着比平时更加深沉,更加复杂的色彩,隔了少许,她说,“我觉得现在就很好了。”
那个知足的语气。
你哪里来的自信,肯定自己生来就一定是公主?
“其实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个梦,梦是用来哄自己开心的,并非一定要真的实现,这个地方能够让我念念不忘,并非我真的想得到,而是它就在这里,可以让我有很多美好的幻想,就好像我之于你……”
她撇过头和他对望,淡淡一笑,“有一天你发现梦醒了,我不是你想要的那个样子,难道你不会觉得很幻灭吗?”
每次在陆念琛自以为赢了的时候,夏以沫总有她的办法,将他的自以为是打击得溃不成军。
当然,他也不会表现出来。
都是隐忍高手。
华落大道的画廊,夏以沫还是接受了。
一来她本就喜欢这里,不管出于那种希望,陆念琛都把它弄到手了,并且她相信他肯定会给墨守生一个好价钱,有钱就是好,你想要的任何都能购得。
二来,小狐狸还是出于陆公子的角度考虑。
这个男人看似非要拿到画廊哄她开心,其实,无不是他骄傲的自尊心作祟,他想要的无所不用其极也要得到,她,包括她的所有。
她原本可以不必说那些让他心里不舒服的话,高高兴兴的接受。
可转念一想,凭什么呢?
我夏以沫若不喜欢你陆念琛,你做什么都是徒劳。
爱是相互的,她想努力找寻所谓的‘平衡’。
陆念琛自然也在她接受了画廊之后,全然理解了她说那番话的真正意图。
私心里,他倒希望她在某些方面能和普通的女人一样,对他吵吵嚷嚷,让他能以此找到一丝存在感。
可有时候夏以沫太冷静,她心里藏着的远比他猜到的要丰富得多。
她也很明白,就算有一天他梦醒,就算幻灭,陆念琛也不会离她而去。
因为那时候他们之间的感情,必然又与现在不同了。
……
晚饭就近在华落街唯一的一家西餐厅吃。
不是这里有多美味,而是怀旧。
从装修到餐具,从服务生三十年代的服装,到泛黄质感的牛皮菜单。
借着类似蜡烛的光线四下环顾,夏以沫竟然还看到了不少名人。
目光低调的扫视一圈后,她视线自然而然的落到坐在对面的陆念琛的脸上,他半身微仰,很闲适的坐姿,一只手放在桌面上,一只手自然的垂着,低垂的视线,难得没有回应她,她自觉无聊的撇撇嘴,再一转头,就看到了夏家的二少爷,夏非。
夏非在城中出了名的浮华爱玩,即便身家和其他公子哥比起来略显单薄,但身边也从不缺女人。
自他搂着一个个头高挑穿着性感的女人走进来,看到夏以沫之后,便撇下女伴,堂而皇之的走到她坐的桌前,站定后笑说,“小沫?真的是你!意外,我还以为你会和萍姨一起到大马!你也到这里吃饭?和……陆念琛?”
他仰头笑了起来,笑声在安静的餐厅内很是突兀,但他不介意。
夏家现在危机重重,谁知道过了今天,明天会是什么样子?债主会不会讨上门来,把他们姓‘夏’的生吞入腹?
但夏以沫肯定不会有事,因为陆念琛在啊!
起先他也不明白,陆家公子想要自己妹妹有多难?
只要开个口,相信就是父亲都不会反对把夏以沫五花大绑扔到他床上去。
但偏人就是喜欢搞那么多花样,陆念琛太贪心,他要的是全部,连一根头发都不能少。
而现在看到他们坐在以前,夏非知道,他终于称心如意的了,更肯定,陆念琛对他们家小妹,那是动了真情的。
由此……
他弯下腰去,把手搭在陆念琛坐的那把长椅的靠背上,凑近他说,“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是姓‘夏’的,你不会让她落得一个见死不救的坏名声吧?”
经他一闹,似乎整个餐厅所有的目光都向这里汇聚。
夏以沫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生在一个势力又无情的家庭,虽然母亲和父亲离了婚,夏家又是岌岌可危的情况,但也是父亲和二哥作茧自缚的结果。
让她落井下石她做不到,可要她求陆念琛帮忙,她更无法开口!
难道这是她在夏家仅有的价值吗?
即便陆念琛不会介意,在她的心里,她介意到死!
这更是她在他面前毫无底气的真正原因!
“小沫?怎么不说话?”夏非见她不语,偏了头过去紧紧盯着她,看到她露出难色,脸上不屑一笑,“好说你也是吃夏家的米养大的,你说是吗?”
“原来你也知道她姓夏?”
尴尬中,陆念琛淡淡回望了夏非一眼,提起唇角若有似无的笑了一瞬,道,“不过很遗憾,她现在我的人。”
站起来,无视夏非,陆念琛走到夏以沫身边,放低的声音无尽柔和的说,“我们去吃别的吧。”罢了将她带起,这就打算离开了。
夏非却不甘心,盯着两道走远的身影大声嚷嚷,“夏以沫!你别以为他真的会安心和你过一辈子!看谁能笑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