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风似用风,吹起白色衣袍,下摆处,那一枝略显哀婉的荼蘼,暗香涌动。
只要是伤了她的人,他绝不会让他们好过!
绝不!
日上三竿,离宫内早已是一片夏日晨里该有的热闹气象。
瑜秀宫内宫人端着洗具鱼贯而入,领首的宫人走上前,轻唤道:“大皇子,该盥洗了。”
“唔……”夜阑翻了个身,裹着被子继续睡。
宫人提高了音量继续唤着,“大皇子,该盥洗去觐见皇后娘娘和芸妃娘娘了。”
“好烦。”夜阑挥了挥手,嘟嚷着,“让大皇子妃先起来找好衣裳,本皇子再起来。”
宫人面不改色,出声提醒着,“大皇子妃已于昨日被皇上关入牢中,故而……”
“关入牢中?”夜阑睁开眼,瞪着站在床边的宫人,嘟着嘴不悦的抗议,“不要,那这样本皇子不是就吃不到她做的酸梅汤了么?”
“是的,大皇子殿下。”
一听再也吃不到离做的酸梅汤,夜阑立即着急起来,连忙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向瑜秀宫外奔去,“酸梅汤,酸梅汤……”
“大皇子,大皇子……”宫人拿着衣裳与鞋袜急急的奔了出来,哪里还有夜阑的身影?
“母妃,母妃……”
芸妃刚由皇后那边回芸香宫,便听到了夜阑焦急的呼唤声,不由得转身向声音的来处而去。
夜阑只着衬衣,赤脚踩在芸香宫外的五彩石子铺成的路面上,将芸妃心疼得连忙迎了上前,“阑儿,你怎了?”
“呜……母妃,孩儿的酸梅汤没有了。”夜阑委屈摇着芸妃的手臂控诉着,“离离被关在牢中了,孩儿就喝不到酸梅汤了。”
芸妃脸色一沉,“御膳房那么多的御厨,难道还做不出她做的口味么?”
“不嘛,不嘛,孩儿就只喝她做的,只喝她做的。”夜阑毫无预警的跌坐在地,一双腿胡乱的蹬着撒泼。
昨天父皇的随侍就告诉他说那酸梅汤是离离做的,可他只喝了一口,就知道那根本不是。
后来再怎么寻她,都寻不到,原来是被人又关进了牢中。
芸妃皱眉,有瞬间的心软,想求夜锦将离放出来,但一想到女儿惨死的样子,心中的恨意便迅速的淹没零星的心软。
蹲下身,抚着夜阑的脸庞,轻声且无奈的劝着,“阑儿,我们……我们就当她从来不曾出现过。”
“我不,我不。”夜阑用力挥开她,一下子倒在地上,放声大哭。“我只喝她做的,只喝她做的……”
芸妃被气得七窍生烟,腾的站起来,怒吼一声,“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迈着大、但仍然优雅的步子向宫内而去
宫人们们纷纷抬眼诧异的看着她,又同情的看了一眼夜阑,连忙跟上。他们从来不曾看到她对自己的一双儿女有过如此大的怒火,看来大皇子也要吃亏了。
“你们都是坏人,都是坏人,母妃也是,呜……”夜阑倒在地上,哭得甚是伤心,未束起的发,沾上了细小的草屑,凌乱得如同鸟窝,白绸的衬衣上,泥渍朵朵,有着芸香草特有的香味。
芸妃顿了顿脚步,终于忍不下心来不管这个唯一的儿子,对着随侍宫人使了个眼色,便轻叹一声挺直了腰,佯装出坚强继续向流云宫而去。
几个留下来的宫人怎么也劝不动夜阑,焦急万分。
站在窗前看去,几株芸香已被夜阑尽毁。
看着唯一的儿子,芸妃泪湿衣襟。
以前的阑儿,聪明活泼,知书识礼,怎会做出这般有辱身份的事来?
可……芸妃抬起丝帕,轻拭眼角泪花。
可那件事过后,他便成了这样。
“母妃,母妃……”夜阑似哭累了,伏在地上,不再地弹,却也不肯起来。
芸妃的一颗心揪痛,后悔不已,不知自己当初为何会将那个妖孽留下来。
满腔恨意充斥,捏着帕子的手,以自己都不曾知道的力度狠狠的将帕子撕扯着。
冰莲遣了其他人,轻声劝着,“母子连心,其利断金呀,娘娘!”
一句话,似惊醒梦中人。
芸妃猛的回头,惊诧的看着她。
“我等着你!”她妖冰莲继续说道:“莫姓女子虽传是亡国妖孽,但娘娘您就真的相信传言么?即便真的如此,可那女子也的确略有聪慧,娘娘若是能得到她的帮助,还会怕了他人么?”
“皇上对她似乎含有些愧疚,娘娘何不利用这种愧疚,收扰她的心以及皇上的心呢?”冰莲一一道来,“再者,即使大皇子变成如此模样,可皇上仍然未曾说废皇储的话,不是么?”
芸妃扯着丝帕的手,缓缓放松下来,轻轻点头。
莹儿一向善良,能与她合得来的,也必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夜锦转过拱门,被流云宫内夜阑疯子行径气得拉长了脸,沉声痛斥着,“成何体统。”
转过头去,询问着宫人夜阑如此所谓何事。
“父皇,阑儿要喝离离做的酸梅汤。”夜阑才不理他气不气,伸出一双脏兮兮的手,便拉上了他明黄五爪金龙袍的衣袖,撒着娇,“父皇,你放了离离好不好,当阑儿求您了。”
芸妃听闻声音,抬眼看向窗外,竟然看到了一道十年都不曾出现在流云宫的身影――夜锦。
喜不自禁,连忙扶着冰莲的手迎了上前。
看着自己的这个大儿子,夜锦痛从心来。
“臣妾恭迎皇上驾临流云宫。”芸妃掩着极度欢喜的心,屈身行礼。
“起来吧。”夜锦淡淡的看她一眼,心中却是内疚。
有多少年没来流云宫了?
连他自己也不记得了。
可由于心疼她刚失去女儿好不容易来看她,却看到如此的景象。
“父皇,会放了离离么?”夜阑满身泥土,眼中满是期待的追着夜锦问。
夜锦坐定后,立即有宫人奉上茶水,将目光转向芸妃,只见芸妃消瘦的脸庞上,有着许久不曾见到的暖暖情愫,正目含痴迷的看着他。
“皇上。”芸妃无奈的笑道,“臣妾前日里有失仪态,还望皇上恕罪。”
“芸儿,你……还好吧?”如此关切的问话说出口来,夜锦竟然有些不习惯。
芸妃眼中氤氲迷朦,屈身答谢,都有些语无伦次,不知该说些什么的好。
冰莲轻扯她衣袖,她这才由惊喜之中回过神来,嗫嗫的开口道:“皇上,臣妾有一事相求,不知皇上允不允。”
“讲。”
芸妃连忙跪地,凄凄道来,“臣妾昨日里回宫后,细细的想了想,觉得离不会是凶手。还望皇上给莹儿一个公道。”
夜锦脸色微变,疑惑的问道:“怎么讲?”
“莹儿仁善,但也不乏慧心,若离处心积虑接近她,她不可能完全没有发现。”
夜锦长叹一声,“在朕众多的儿女当中,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莹儿朕无可挑剔,但她……唉!实在是死得让朕心疼呀。”
“皇上……既然心疼,就更要还莹儿一个公道哇,皇上……”芸妃哽咽,抬手拭泪,眼角余光却在偷瞧着夜锦的脸色。
“朕自当竭尽全力。”
“那……臣妾想去探望探望离……”
“去吧。”
“谢皇上。”
离宫禁牢,是专门关押犯了事的宫人与嫔妃皇子或公主的地方。
芸妃是第一次来,险些受不了这难闻的气味,是冰莲极力的劝着她,这才咬着牙进了去。
离呆呆的坐在牢中一角,窗外明郎的阳光穿透小窗,给细小的尘末镀上光亮,在柔柔光束中轻扬,粒粒轻盈跃动,若那宫娥无忧的蔓妙舞蹈。
“离离,离离,本皇子来看你了。”夜阑急急的冲上前去,抓着牢栏欣喜的叫着,“父皇答应会放你出去的,你要用酸梅汤感谢我哦。”
离抬首,在看到芸妃憔悴的脸庞时,心里一酸,泪水涌上,上前来,哽咽的问道:“莹儿她……”
“三日后下葬!”芸妃抬眼,试图强忍着心伤,却仍是掉下了眼泪,拭去后,轻声说道:“皇上他已答应重查,你出来便是指日可待了。”
“谢母妃。”离凄惨一笑,“只是不能参加莹儿的葬礼了。”
“莹儿不会怪你的。”芸妃抬手,抚上了离的脸庞,想起了离与夜莹儿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心里对夜莹儿的那份爱,似乎转移到了离的身上。
大颗大颗的泪,由离明亮如宝珠般的眸子中滚落,咬牙切齿的宣誓道:“我一定不会让莹儿死得不明不白。”
“母妃知道,知道……”芸妃后悔昨天早晨的冲动,内疚的看着离。
她在她的双眼中,看到了真执,一种她在入宫后从不曾见到过的真执,那是一种宫中最缺乏的情感。
莹儿得友如此,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夜莹儿的葬礼,离没能如愿的出来为她送行。
在禁牢中,默默的为她哭泣,为宫中最后一个保存有良知的人哭泣。
“大哥,大哥。”何澄玉紧紧的跟在何晓佐身后,一路向着御书房而去。
灰尘满面的衣袍掠过曲折回廊,修长的身形崩紧,隐忍着一触即发的怒气。
何澄玉不由得有些吃惊,他不是去药王谷寻离离了么?怎回来就变成如此模样?
“好,众卿若是无其他事,先退下吧。”何云展挥了挥手,有些疲惫的揉揉眉心。
他志恢复何千年前的版图,而在三百年前由何独立出去的弹丸离国,他花了这么些年都未曾将其纳入何的版图,真该自省了。
“臣等告退。”
“各位阁佬,请稍等片刻。”何晓佐跨过御书房中,冷漠而冰冷的气息,令所有人都为之一怔。
“见过二位皇子。”
“晓佐回来了?”对于何晓佐的回来,何云展只是淡淡的问了句,便再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