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惚惚地,他向她伸出手,一如当年那样,忍不住将她挡在额前的碎发挑起。可,指尖还离她有三寸之际,她就开始皱眉,秀气的柳眉拧成麻花状,旋即,是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她那么讨厌他,惧怕他,甚至是……
小小的身子缩得极快,双膝曲起,小手环于身前。她瞪眼看他:“项冬儿蒲柳之姿,请皇上自重。”
这是她第一次反击成功,一句话,像给了他一个耳光!
西景钰的手,尴尬地伸在那。项冬儿第一次细细看,发现骨骼分明,修长好看,尾指处还戴着一枚铜质的小圆环,用浮雕刻以奇异的花纹,是她从未见过的,甚是奇特。可,上面却染尽项祁的鲜血!
过了半响,他一声冷哼,高贵优雅地收回手,睬她一眼,道:“项冬儿,你自找苦吃。”
头顶上的话,阴冷却动听。项冬儿坐在那,头也不抬,专注于自己的伤口。自找苦吃?那又如何!
思绪收回,林德续已吩咐随侍准备摆架,这圣旨,清妃不接也得接!那日,烨帝怒意冲冲地离开惜音殿,回头就让他来宣旨。他当时就准备好夹杂两人间,左右不是人。
可,原本以为这清妃会一如刚来漠朝时那般乖巧,却不料,一旁的小侍让她接旨时,她脸“唰”地变色,手一抬,却不是接旨的,直直打落了圣旨!
这,是重罪!
下一刻,他便听见那清妃道:“本宫拒绝接旨,请皇上赐我入冷宫。”
这倒奇了,为奴,和进冷宫的区别并不大,况且,进了冷宫无异于是进了疯人院,每日有苦活不说,还要受到各类失宠嫔妃的骚扰。林德续停了手里的动作,瞥了一眼眼前的项冬儿,女子一袭白,容颜憔悴,眸底,却自有一抹浅光。
他楞了愣,疑惑道,这清妃怎么会自己往火坑里跳。不过,他毕竟是一品宦官,反应极快,立马捡起地上的圣旨,飞快地用长袖擦拭,继而强行赛道项冬儿的手里,道:“圣旨还是要接的,娘娘的话,老奴会带给皇上的。”
言毕,他凝重地看了项冬儿一眼,其一为告诫,其二为好自为之。
项冬儿呆呆地站在那,手里握着上等丝绸制成的圣旨,滑腻柔顺,却让她想一把撕碎!他终于废了她,却再次给她羞辱,赐她奴的身份,囚禁于宫。
她不甘心,逃出生天的机会几乎又被西景钰这个暴君直接打破!
她答应过阿曜,好好地做一个项冬儿,学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希望于她的眼前被生生泯灭,让她心寒!
“清妃娘娘……”一句话从远方传来,是顾容浅身边一名丫鬟说的。
项冬儿低着看地的头不由地抬起三分,便看见了当时被顾容浅提拔的那个大婢,清訾宫的婢女明月。
她嗤笑,却听见了容浅的声音响起于耳侧。“明月,在唤谁?”
容浅的音,柔柔绕绕,一直让人听着舒服,可,她现在这样突兀一句,瞬间让项冬儿的小脸变色。
项冬儿不知道她是不是要给自己难堪,只希望她一朝成凰后,能念及多年师徒情。项冬儿尊她顾容浅为师,,可,顾容浅却并未将她视为……
最起码,容浅能冷漠地看着自己曾经的深爱,蒙受冤屈,克死异乡,自己却能安然地躺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受宠而娇。仿佛是一夜间,她已然不是那个温和淡雅的少女太傅。
三人情,被她所弃。伏在地上的双手蓦然一紧,项冬儿背脊僵住,不知在天上的项祁会作何感想,深爱所叛,无异于锥心。
明月受惊而跪,垂顺的双眼扫过乖巧跪在那的项冬儿,继而冒险地抬起,看着一脸平淡的乾妃。她抬手,自掀巴掌,声声清脆。
项冬儿看着眼前的明月,不由明白了这乾妃的阵势,是要杀鸡给猴看!
可惜,顾容浅错了,她已无心于宫,拖着奴隶之身,只待一日能逃离血恨,而非像她一样,倾尽一切,博君欢颜。
项冬儿敛目,屏气,静默。
顾容浅望着跪在地上的项冬儿,只见,深秋午后,她却穿得极少,一袭棉绯的宫袍,朴素得像,尘埃。去年这个时候,她们还在夏朝宫闱里挑选着项祁送来的景纹丝绸。
素手一扬,顾容浅宣布明月起身,同时示意周围的侍女移驾。看项冬儿那样静默地跪着,突然想到项祁曾叮嘱她,好好地护着这位柔弱的公主。心下一烦,便打算回宫。
不知过了多久,项冬儿才站直身来,看着顾容浅越走越远,身影渐渐模糊,直到暮色四合,浓缩成点。
项冬儿对自己说,她已不是容浅。
马场。
眼前的马驹通体浅金,头细颈高,四肢修长,体型饱满而优雅,步伐轻灵。它像她,同样是被进贡而来,献给烨帝。
项冬儿很无奈接过套着它的缰绳,现在的任务就是照顾着这匹小马驹,照顾着它长大。她开始以为这小马会很乖巧,守着它在马场,好好看着便好。
然,刚接触它的那一刻,它的双眼瞪视着她,一声“嘶”吼,旋即抬高了前蹄,烈势磅礴。它在向她挑衅,佯装微怒,给她一个“见面礼”。
被它一吓,项冬儿一个后退,差点倒落在身下的草坪上。
后来她才知道这匹名为“玺”的小马驹尽是御马园里最为难缠的小家伙,一般的驯兽师都被它弄得伤痕累累。她也被这小家伙暴烈的脾气给吓住了,看着它似乎是得意地站在那,她心下来了不甘。
项冬儿报以回瞪,爬起身子,小手一扯,拽紧它的缰绳。
玺,玉者,秉承王权。却被用在一匹马的名上?这是褒奖亦或是讽刺?
小马驹脾气硬,发出“嘶嘶”咆哮,马蹄抖动,要不是一旁还有别的驯马师看着,差点就把项冬儿掀翻。项冬儿道:“恃强凌弱?真和他一个德行!”
也不知道玺听不听得懂,只是稍稍消了一些狂躁。项冬儿也不想侍候着金贵的它,举目眺望,看到的是无垠的草场。
玺是一匹混血的汗血宝马,骨骼清绝,眸子傲视,仿佛是带着怒意重重,看着囚禁着它的皇家马场。眼前的女子,似乎比小小的它,还要矮上三分,绝对构不成威胁,她也不像他人一样,以驯服它为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