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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章 我们都是小怪兽(1)(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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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明非在温暖的河中跋涉,水面上笼罩着绵密的雾,莲花自上游漂往下游,倒像是无根的浮萍。

河并不深,水很清,河底都是圆润的卵石,赤脚踩在卵石上非常舒服,低头就能看见小鱼围绕着自己的脚踝游动。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但并不像是陌生的地方,记忆中他曾经来过,可他什么时候来过这种远离尘世又很有禅意的地方?怎么也想不起来。

河对面传来短促但悠扬的乐声,钢琴、小提琴和大提琴互相应和,路明非知道这是演出开始之前的试音,听起来一场露天音乐会即将开始。

他加紧步伐向对岸走去,忽然想起自己来这里就是要赴一场盛大的聚会。他在河水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穿着简陋而奇怪的白色衣服,衣服上钉满了坚固的皮带,这种衣服大概是为了束缚一个人而设计的,他怎么会穿着这身衣服?穿着这种衣服怎么去参加音乐会?他心里有点担心,但还是只得踏上对面的河岸。前方是茸茸的青草地,草间盛开着黄色小花,花在风中摇曳,女孩们在草地上奔跑嬉戏,宽大的白袍遮不住她们年轻诱人的曲线,她们的头发像是黄金或者白金那样灿烂,皮肤素自得像是冰雪。

在她们面前路明非觉得有点自惭形秽。

一个女孩看见了他,惊喜地喊了起来:“新郎来啦新郎来啦!”

她们都向着路明非跑了过来,围绕着他,用某种他从未听过的语言跟他说话,但很奇怪的是路明非能听懂她们的话,她们说着祝福的话,跟路明非行贴面礼。

只有一个女孩没有靠近,她仍旧站在浓雾中,长发在风中漫漫飞舞。路明非看不清她的脸,但他知道她正隔着浓雾跟自己对视。

女孩们给路明非戴上猩红的绶带,绶带上别着金色和银色的勋章,在绶带的衬托下他身上那件奇怪的白衣也显得体面起来,像是将军的制服。女孩们为他梳理头发,给他穿上漆黑发亮的皮鞋,为他系上月桂花枝条编制的腰带,他被涂脂抹粉,镜子递到面前,镜中的人竟然有点剑眉星目的感觉。

风大了起来,浓雾顺着雾中女孩的衣褶流走,暗红色的长发在风中漫卷,洁白的长裙也在风中漫卷,露出笔直秀气的双腿,脚上穿着白色的高跟羊皮短靴,脚腕上系着金色的链子,铃铛在风中叮叮作响。

素白的头纱遮掩了女孩的脸,但路明非还是把她认了出来,那是绘梨衣,那双短靴和那根脚链是他们一起在南青山的名品店里买的,在婚纱和头纱的衬托下,绘梨衣越发像个精美的娃娃。

路明非好象想起来了,他来这里就是要参加自己的婚礼。

女孩们簇拥着他来到绘梨衣面前,围绕着他们唱歌跳舞,抛洒花瓣,不知道藏身在何处的交响乐队开始演奏瓦格纳的《婚礼进行曲》,雄浑的开场像是一位君王的婚礼。

路明非小心地伸出手,绘梨衣把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

雾开始散了,周围出现了建筑物,白垩色的高楼围绕着他们,小小的窗户像是成排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高天里的风速很高,乌云瞬息万变,但风被四周的高楼挡住了,这块小小的草坪上和煦温暖。女孩们簇拥着他和绘梨衣来到月桂花枝扎成的花门下,穿着白色法袍的牧师在那里等候着,花门前摆着一张桌子充当圣台,这居然是一场东正教的婚礼。圣台上放着一部圣福音书、两顶婚礼冠冕、一杯红葡萄酒和两支点燃的蜡烛,牧师把一枚金制的结婚戒指和一枚银制的结婚戒指放在圣台两端,让路明非和绘梨衣站在圣台的两端。

乐声暂时地低落下去,牧师在新郎和新娘的头顶各画了三个十字,递给路明非和绘梨衣各一支点燃的蜡烛。

圣台旁的助理牧师用诗歌般的声音说:“君宰,请祝福。”

司祭也用诗歌般的声音说:“赞颂常归于我们的上帝,从今日到永远,世世无尽。”

女孩们和乐手们齐声说:“阿门。”

助理牧师说:“在平安中让我们向主祈祷。”

大家齐声说:“求主怜悯。”

别说路明非没见识过东正教的婚礼,他甚至没怎么去过教堂,可现在跟着大家一起念诵这些古老的证言,却像是烂熟于心。

他心里很是平安喜乐,这种感觉很好,对面那个漂亮的女孩是属于你的,你即将按照规定的流程念出对她的誓词,你把戒指套在她的无名指上,你的婚礼被所有的亲朋好友见证。

牧师从碟子里拿起金质戒指,用它在路明非的额头上画了三个十字,朗声询问:“路明非,你是否愿意接受上杉绘梨衣为你的合法妻子,并尽你的一生去关爱她,珍惜她?”

“我愿意。”路明非说。

“上杉绘梨衣,你是否愿意接受路明非为你的合法丈夫,并尽你的一生去关爱他,珍惜他?”牧师把银质戒指放在绘梨衣掌心。

“我愿意。”绘梨衣说。

“那么现在你们可以交换戒指了。”

路明非一手拿着戒指,一手拿起绘梨衣柔软的手,那是一只很柔软很温暖的小手,暖得让人握住了就不想松开。就在路明非将要把那枚戒指套上绘梨衣的无名指时,牧师忽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确定么?”牧师问。

路明非忽然发觉从头到尾他都看不清牧师的脸,草坪上的雾气都散去了,但始终有雾气缠绕在牧师身边,这个始终站在雾中的男人轻声地问他:“你确定么?”

“我确定么?”路明非呆呆地问自己。

见鬼,他为什么会忽然来参加一场婚礼?还是自己的婚礼?他忽然发觉这是个非常荒谬的事情,他从未把绘梨衣看作可追求的女孩,那是一个怪物,他是这个怪物的看守者,可为什么忽然间他们的关系变成了这样?他想不起前因后果了,觉得这件事又荒谬又自然,他站在亲朋好友中,被祝福的目光包围着,美丽的女孩愿意嫁给他,他已经念出了誓词……这样不就可以了么?为什么还要问我?让我好好地完成这场婚礼我就幸福了啊,为什么还要来问我的……心?

心里空空如也,好像敲敲胸口就会发出空洞的响声。

分明感觉不到难过,可他知道自己很难过,分明很想把戒指套上那根纤长的手指,可是动不了,身体像是锈住了的铁皮人。

他使劲使劲又使劲,他想这样拖着新娘子该多伤心啊,在宾客们面前该多难堪啊。宾客们骚动起来,尤其是那些女孩,那是伴娘们,伴娘们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说:“对了!忘记了!还要把傀儡烧死!”

她们欢喜地点燃了火把,从路明非和绘梨衣身边跑过,提着长袍的摆,露出炫目的腿,像是成群的小鹿。她们从教堂的水泥大门下跑过,沿着曲折的楼梯登上钟楼,路明非往高处看去,风旋转着直上天空,那座浇筑在教堂顶部的水泥十字架从雾气中显现出来,穿着素白婚纱的人偶被人用铁丝捆绑在十字架上,她做得非常简陋,四肢跟被人打断了关节似的,无力地下垂,脸用白色的麻布缝成,因为手工太粗糙了,所以那张脸看起来支离破碎,像是什么邪恶的傀儡娃娃。

难道是某些地方的婚礼有把傀儡娃娃烧掉以示烧死魔鬼祈求吉祥的意思?路明非茫然地望着高处的傀儡娃娃,他抓着绘梨衣的手,暗地里为自己鼓劲,烧完傀儡娃娃后继续婚礼的仪式时可千万别再犯怂了。

风吹起傀儡娃娃的面纱,她的耳边银光跳跃。怎么会有这种看起来很贵重的首饰挂在这么难看的傀儡耳边?路明非眯起眼睛去辨认那东西。

那是一对银色的四叶草耳坠。

“诺……诺。”这个听起来极度陌生的名字从路明非的嘴里吐出,他根本就是无意识地念了出来,又像是那颗本该空空作响的心脏搏动起来发出的声音。

绘梨衣紧紧地拉着他的手,可他无意识地松开了绘梨衣,戒指从他手中坠落,他慌慌张张地向着钟楼跑去。他完全慌了,他怕那些女孩就这么烧掉了傀儡,怕得要死。

背后传来幽幽的叹息声,似乎是牧师发出的。路明非忽然惊醒,这是他的婚礼,他距离幸福只剩一步了,他这一走婚礼该怎么办?

他猛地回头,绘梨衣站在烈焰中,仍旧穿着白色的长裙和高跟靴子,脚踝上的金色链子闪着光。头纱和白裙化为黑烟,黑烟中他的新娘以木枝为骨,用麻布缝制面部,用墨笔点出呆滞的眼睛。

原来他的新娘也是傀儡,他松开了她的手,所以傀儡失去了生命。世界熊熊地燃烧着,他站在世界的中央。

路明非猛地从床上坐起,浑身都是冷汗。窗外是漆黑的夜和漫天大雨,他从噩梦中醒来,仍在春末夏初的东京。圆床的四面垂下红色的纱帘,身上盖着轻软的羽绒被。

他忽然想起深夜长街中的那场杀戮,以他所受的伤,本该躺在医院的急救室里,可现在他却躺在情人旅馆的房间里,第一次享受了睡床的待遇。之前的几天里他一直睡在浴缸中。

他的头很痛,身上也很痛,他记不得怎么回到情人旅馆里来的了,他最后的记忆就是血腥女皇般的绘梨衣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黄金瞳中不带一丝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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