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学策试前一日,秦淮河畔,朱雀航(桥)旁,书市里,李笠正在看书。
他看着手中一卷卷手抄本,惊叹这个时代文学的兴盛,也惊叹文化传播技术之落后。
这个时代,书都是一卷卷的,没有“本”的形制;书籍上的字,全都是手写上去,没有“印刷”这种说法。
雕版印刷术还没出现,书籍传播全靠手抄。
加上纸贵,所以书籍的价格不便宜,而手抄本书籍的质量参差不齐,错字别字漏字在所难免,很容易误导读者。
加上没有“出版社”,许多书籍想买都不一定买得到、买得全,严重阻碍了文化知识的传播。
即便如此,建康朱雀航旁边书市依旧热闹,各家书肆出售各种书籍、画作、日历以及各种纸制品。
有需求,就会催生相应的产业,巨大的需求,导致佣书(抄写书籍)业兴旺发达,无数家境拮据的读书人,以给人佣书为生。
官署里有专门抄写的书吏,书吏有时又做兼职,给书肆抄书。
书商为了利润最大化,大量雇佣抄书人,抄写热销的书籍,官宦人家也雇佣抄书人,将自己借来的书快速“复制”,亦或是将自家藏书“备份”。
寺庙同样雇人抄写经书,所以“人形印刷机”的需求很大,维持着欣欣向荣的“文化市场”。
一旁,书肆伙计见这位挑了半天书,结果好像没有要买的意思,心里恼火,但面上极力挤出笑容,问:
“郎君想要什么书?小店虽然不大,但书籍种类繁多,想来一定有郎君要买的书。”
李笠瞥了一眼这伙计,看出对方有些皮笑肉不笑,便说:“《春秋》有么?”
“有,不过不知郎君要的是《左传》、《公羊传》、《谷梁传》?”
“都要。”
“有,小店都有,不知郎君还要不要注...”
“全都要,多少钱?”
听得客人如此豪迈,伙计激动万分,忙不迭点头,讨价还价之后谈妥,几乎要飞到掌柜那里,招呼其他伙计一起备书。
看着喜上眉梢的掌柜,李笠觉得良心好受了一些,他买书,不是为了走文学路线,而是要长点见识。
李笠当然不是文盲,作为现代人的原因,掌握了许多知识,这些知识及见闻在这个时代无人能敌。
但以这个时代的标准来衡量,他就是文盲。
对此,李笠不在乎,但在乎的是被人当面“明夸实骂”时,自己却听不出来。
读书人骂人的套路很多,骂人不吐脏字,最嚣张的就是骂人别人还听不出来,甚至还以为是被夸,喜滋滋的。
李笠不奢求自己‘学贯古今’,只求达到郡学学生的水平,平日里和人打交道,好歹听得懂对方借古喻今时,到底是夸自己还是骂自己。
那么,五经之中,记事的《春秋》、记言的《尚书》,就是不错的读物。
李笠打算平日里看书以作消遣,调剂一下心情,否则整天想着赚钱会走火入魔的。
然而他的闲暇时间有限,考虑到关公《春秋》不离手,夜下挑灯看书逼格满满,于是李笠决定读《春秋》。
《春秋》即《春秋经》,经,指的是儒家典籍,《春秋》由孔子编修而成,以鲁国史料为基准,记录春秋时期二百余年的历史。
《春秋》经文言简义深,两万余字却记录了将近三百年历史,若无注释,则难以理解,而解释“经”的着作,名为“传”。
李笠从刘德才那里知道,对《春秋》进行解释、补充的书,传世有三传,称为“春秋三传”。
即左丘明所着《左传》,公羊氏所着《公羊传》,谷(谷)梁氏所着《谷梁传》,三传注释《春秋》的侧重点各有不同。
其中《左传》偏向历史人物事件,且内容极为丰富,可以当做故事书来看,以常人的接受程度而言,《左传》是最“友好”的。
但是,三传同样有些晦涩难懂,还得需要传之注释,才能读懂三传,进而读懂《春秋》。
晋时杜预注《左传》,汉时何休注《公羊传》,晋时范宁注《谷梁传》,其着作,当然也得买。
买了还不行,不通“古文”的李笠,未必看得懂这些着作,所以有不懂的地方,得请人来讲解。
一部《春秋》,想要读懂,要买许多书,还得请人讲解,为此还得脱产专门学习。
由此可以见,学知识对于这个时代的普通人来说,有多困难。
许多人为了一日两餐而奔波,根本就没有时间脱产学知识,更别说攒钱买书、请先生。
李笠正感慨间,有一人背着布囊匆匆而来,似乎是这家书肆的抄手,带着抄好的书籍来交付。
伙计清点着年轻人送来的书籍,随后拿出一卷,笑着对李笠说:“郎君要的书缺货,现在刚好送到。”
李笠借过书,展开看了看,发现字体清秀,看起来很顺眼,不由得看了看那年轻人。
其人样貌平平,身材一般,略高,方脸、大鼻子,大概二十来岁年纪,眼睛微眯,似乎是因为用眼过度,有些近视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