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舒轻吁气。
在意的人越多,牵挂越多,她也就越比以前瞻前顾后优柔寡断。
可终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她关心是一回事,却无法代替他人给他人的人生做决定,何况她没资格也并决定不了。
默数秒,她未出言反对,而道:“如果……我也想在这里呆几天?至少呆到你们找出这次全球搜罗比特币的黑客。怎样?”
“姐……”庄爻面露无奈,“你必须先回江城。”
阮舒淡淡一勾唇。
他的反对在她的预料之内。
她也就尝试着提一嘴罢了。
她其实非常清楚,她确实得先回去。
首当其冲是她庄家家主的身份,她不能这样偷溜在外面太久什么都不管了。
其次,这次营救黄金荣失败,陈家下属元气大伤,需要休整,需要安抚,需要鼓舞,需要打强心针振作士气,不能因此颓靡。
且,荣一被活捉,不在她身边,等于下面的人少了一个沟通、交流的桥梁,她得召集陈家的诸位骨干,商议些关于往后打理陈家产业的问题。
还有,要开始筹谋救回荣一的计划。她完全不敢想象荣一落到陆家人的手里将遭受怎样非人的折磨……
深呼吸一口气,阮舒捺下心绪,回来理智,莞尔:“嗯,那我先回江城。”——反正回去之后可以找其他机会再过来……
当然,她没忘记昨天早上庄爻连听都没听完就终断她尚未来得及出口的请求,斟酌着要重新与他提:“你既然呆在这里邦忙解决比特币黑客的事,那——”
“姐,”庄爻又打断她,“这事你不用分神cao心,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
思量着傅令元多半已找机会和孟欢合作这件事,阮舒抿住唇,不勉强再和庄爻说。
等了有一会儿的吕品趁着空隙提醒:“姑奶奶,法事准备好了,你如果要亲自观礼,现在可以去灵堂了。”
“好。”阮舒点头。
庄爻俨然一听便猜到是为谁准备法事,表情即刻微恙。
阮舒知他心中别扭,所以并没有询问他是否也去一趟,只自顾自起身:“你先休息着养伤,我去打理荣叔的后事。”
庄爻已然闭阖双眸,稍微往里别过脸,应得淡淡:“嗯。”
…………
春节假期结束的第一天,全员正式回岗,各种会议、杂事不断。
傍晚,众位董事和股东代表也开了会。
议程事项不少,其中最重要的是两件事。
第一,“新皇廷”计划截止目前的落实进度。
孟欢作为此项目的总负责人,即便昨天陆少杰刚手术结束现在还处于观察期,她也打起精神亲自前来做了详细汇报。
不过她此番汇报只是代表陆振华而已,结束后就马上退出了会议室,因为她不是董事。而她手里虽也有些股份,却不足以在列重要的股东代表。
虽然出过几次小意外,但整体的推展状况是非常好的,老牌传统的足浴、桑拿之类的场所,由于拥有以前皇廷的基础,复起的速度非常快,照目前的趋势,再不出一个月,就能与过去的平均收益持平,超过则更加指日可待。
孟欢的能力自然是受到肯定的。
其中也不可避免要提及傅令元的功劳,便是他刚从米国回来第一次参会上,分享了他从米国的各类新型娱乐场所汲取的创意,由此结合国内的具体情况,使得老树里开出新花。
表功之下,充分展现了各位董事对前景的看好。
然到了第二件要事,即关于璨星近日来的各类新闻,气氛就变得微妙不少。
陆少骢本人也在会上,董事们倒没有直接批评什么,发言的人也少。
在陆振华的鼓动下,少数几个随便聊了两句,其中有一个人质疑起去年决定扩大璨星经营范围的决策。
从只投拍影视,到先增加了一个最大的版块——包装签约艺人;随后陆续逐步再有自主策划影视项目、收购电台、网络直播平台等等小项目,步子跨得太大又虚浮,泛泛而不专精,目前为止花出去的钱不少,却看不到收回来的希望。
陆少骢听完后鸷着脸,嗓音阴仄仄:“去年我正式接手璨星,在会议上丢出转型计划时,没听你们提意见,一个个点头同意,现在才来批评摊子铺得太大不踏实,马后炮谁都会。”
董事皱眉回应:“去年听着计划确实很不错,大家都觉得你很有想法。你又在国外接受了那么多年的教育,我们当然对你抱有很大的期待。”
话外音即:谁知中看不中用……
另外一名董事接腔:“要铺大摊子没什么问题,我们三鑫的项目很少往小了做。不过可能少骢你毕竟年纪还轻,经验不足,一人之力有限。像‘新皇廷’计划,摊子铺得比璨星的转型计划还要大得多,孟副总、傅总和少骢你,三人协力合作,效果不就特别好?”
无意中便火上浇油,刺激得陆少骢猛地猛地一掀文件站起身:“所以你们现在想怎样?!要璨星关门大吉吗?!”
吼声出后,人人默不作声地看着陆少骢,会议室内呈现一片诡异的沉寂,只余文件的纸页在飞起半空后缓缓地散落到地面的动静。
陆振华鹰隼般的眸子冷冷的,蕴满对陆少骢之失态的不满。
…………
这是阮舒第二次进灵堂。
第一次,是庄佩妤的葬礼。
黄金荣的灵堂和庄佩妤的灵堂不同,没有遗体,没有遗像,没有牌位。
这些没有,只能用更多的花圈、花篮、挽联和纸钱等祭祀用品弥补。
吕品是周到的,为她准备了孝服。
阮舒没为庄佩妤穿过孝服,今天为黄金荣穿了。因为她不仅代表她自己,还代表庄爻、荣一、晏西、晏西的小妹妹和其余所有的陈家下属。还有,已故的陈青洲的那一份孝意。
她到的时候,法事的仪轨已经在进行中。
令阮舒意外的是,主持这场法事的和尚又是一灯大师。
俨如庄佩妤的葬礼重现。
一灯大师显得专业而认真,并未朝她的方向望过来。
阮舒盯他两秒,把吕品叫来身边低声相询:“怎么劳烦一灯大师了?”
“姑奶奶觉得不妥?”吕品不解,反问,“做法事的僧人越德高望重,越有利于故人的超度和往生。”
和她装傻是么?阮舒重新组织语言:“我的意思是,一灯大师平时很难约,荣叔的法事比较临时,怎么请来的一灯大师?”
“因为一灯大师今天刚好有空。”吕品如是解释,神情毫无异常。
阮舒蹙眉,掂着心思又问:“所以是一灯大师主动来给黄金荣超度的?”
吕品不知是答不出来还是故意回避,笑了笑:“姑奶奶,前提是你想给黄金荣做法事要请和尚的。一般只有人嫌弃和尚的级位太低,姑奶奶听着像是嫌弃大师的级位太高。”
阮舒微抿一下唇,不再追问。
她比较在意的是,庄佩妤的葬礼时,事情全由傅令元交待了栗青邦她打点。因为时间比较赶,栗青差点请不来高僧,结果一灯大师亲临。
彼时她去庄佩妤的灵堂,一灯大师主动过来与她打招呼,告知了他与庄佩妤的交情,并且有了那番得晓卧佛寺的长明灯是庄佩妤为她而点的交谈(第192章)。
早在初初发现一灯大师有问题时,她便怀疑过那次交谈是一灯的故意布局。
今天,黄金荣的灵堂他又出现,是何目的?难道他和黄金荣也有交情?
念头一出,她恍然自己傻了,一灯和黄金荣当然可能有交情——不是怀疑阮春华就是与黄金荣交好的狱友?
阮舒凝住一灯大师的身影,轻狭凤眸。
仪轨一轮接一轮,十分紧凑而密集,一个几乎没有停歇,连午饭也没有去吃,大有要一鼓作气知道全部完成为止。
听说,这和被超度之人生前所造的孽相关。孽越多,法事的仪轨往往越繁杂越冗长。
阮舒原本也不打算歇,但她昨晚没吃饭,刚刚起床后见了庄爻又赶来灵堂,又没记起来饿,这会儿在火盆前烧了会儿纸钱后,受到热气的氤氲,有点晕。
她没勉强自己,暂且退出灵堂,打算问吕品要点吃食垫垫胃。
却是在门口看到了庄爻。
刹那间,阮舒仿若又回到庄佩妤的灵堂,与今日对比,她和庄爻的角色调转——彼时是她在公司踌躇许久,犹犹豫豫地前来,站在门口迟迟不进去,而被林璞和栗青眼尖地发现。
真神奇……
神奇而令人欷歔感慨。
她完全能够读懂此时此刻庄爻的心情,一如当初的她对庄佩妤爱恨交杂。
那时她有傅令元……阮舒再一次庆幸,亦感恩。
揣着一种疑似过来人的豁达心境,她缓步跨出门槛,走到庄爻面前,把系于她腰上的白布解下来一条,转而系到庄爻的腰上:“进去烧点纸钱也好。”
她后知后觉,自己貌似在复制傅令元。一直以来从傅令元那里得来的温暖和关怀经过日积月累,不仅足够治愈她,而且富余出来,令她不经意间便尝试去关怀她所在意的其他人。
当然,她依旧不是个拥有很多温度的人。
她最多是凉寒的月亮,恰巧幸运地借了太阳的光。
庄爻却是捉住她的手,阻了她系白布的动作。
“不用了。”
语音没太多情绪。
说罢,他扭头就走。
阮舒没有追,抓着白布条静默立于原地,目送他的背影。
他能过来灵堂,已经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