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他正纠结,该如何告诉她陈青洲的死讯。
猝不及防地,反而先被她通知了傅清辞的噩耗。
傅令元愣在那儿,感觉迎面拂来的风没了滇缅地带一贯的湿热,反而十分凉。
凉凉的,直透到心里最深处。
阮舒说完之后暂且无声,像是体贴地留给他消化信息和缓冲情绪的时间。
因为相互无声,空气安静得如同凝滞住一般。
指头在手机上攥紧,傅令元重新开口,嗓子比先前更哑,问:“怎么去的?”
“早产……难产……”
阮舒的回答并未出乎傅令元的意料,毕竟傅清辞的身体状况他之前也是清楚的,生这个孩子的危险系数本就比一般产妇要大。
“晏嘉呢?”他接着问,很是平静。
“傅警官没撑到最后就去了,医生及时把孩子剖出来。”阮舒也觉得自己是平静的,但嗓音的轻抖还是泄露出她其实没有完全平复下刚得知消息时的那股情绪。
并且她也暂时没有更进一步详细地告诉傅令元,孩子剖出来,一开始以为死了,幸好医生没有放弃。但这并不意味晏嘉就这么活下来一定不会再出问题了。
她的手机里有护士邦忙发来的晏嘉的照片。
躺在恒温箱里,小小的、瘦瘦的、皱皱的身体连接着好几根线,只那么看着,显得非常孱弱,叫她害怕。
而她隔着照片都生出害怕,晏西那孩子在医院里,如果亲眼看到小妹妹的模样,不知道会怎样。
又间隔了短暂的几秒钟安静,傅令元应:“好,我知道了。”
这俨然表示,这件事先聊到这里,其余等他回去以后再说。
阮舒会意,转而关心起他:“你怎样?”
“我没事。”随后傅令元补充,“褚翘和二筒也都安然。”
阮舒自然记得,昨晚的最后一通电话里,她了解到的最新情况截止至陈青洲、面甸人、傅令元及青门的人全都集中到了后山的罂粟地。
现在,傅令元也报了褚翘和二筒的平安,却独独没有提到陈青洲。
她本就惴惴不安,此时心里愈加生出不好的预感。
傅令元在这时再度开口:“还有,陈青洲他……”
他顿住。
“你说吧,没关系,什么结果我都能接受。”嘴里讲着没关系,她的呼吸在话出之后却是不自觉地屏住了,全副心神悉数集中在听筒里,侧着耳朵等待。
“陈青洲他……”
…………
庄爻去买完早饭回来,看到阮舒和他离开前保持着一模一样的姿势坐在那里发呆,连手机都还紧紧握在掌心。
他只以为她依旧沉浸在傅清辞死讯的难过情绪里。
他没法安慰,便干脆不安慰,兀自打开升腾着热气的粥,推到她跟前:“姐,先吃点东西,你昨天也没怎么吃。一会儿不是要去荣城找晏西?总得有力气。”
她隔着电话陪晏西的那几个小时他就守在她身边,她没再避开他,他大致也猜出来了,原来陈青洲早就有个孩子了,傅清辞这回给他生的,都已经是第二个了。
阮舒倒是有反应,钝钝转过脸来,低垂眼帘,手上拿起调羹,在碗里轻轻地搅动,然后舀起一勺。
“姐,小心烫。”庄爻提醒。
“嗯……”阮舒应着,轻轻吹了吹,才送进嘴里。
粥的味道特别好,粥里的肉沫咀嚼起来特别香,温度也刚刚好。
没吃几口,身体就暖烘烘的,因此有了比先前更强烈的现实感。
现实,不是梦……
庄爻见她像是被打开了胃口,沉默地一勺紧接着一勺地吃,反而觉得她不对劲。
但她没主动说,他便也不主动问,就静静地坐在她的对面,看她把整碗粥都吃完。
待她放下调羹,庄爻又周到地把湿纸巾递过去给她。
阮舒一言不发地接过,轻轻擦拭嘴唇。
倏尔听她道:“陈青洲也死了。”
庄爻应声怔了怔。
“他们夫妻俩……就这样死在同一天……抛下两个孩子……”阮舒总算抬了眼,乌漆漆的瞳仁似蒙上了一层透明的膜。
“姐……”庄爻担忧。
阮舒却是淡淡抿一下清浅的唇:“我没事。已经调整好了。”
她没有撒谎,她是真的调整好了。至少眼下确实是平静的。
或许因为经历了两天的担惊受怕,她的潜意识里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傅令元告诉她的时候,她的情绪没太大的起伏和波动。
平静地接受了陈青洲的死。
和靖沣那一回截然相反。
她刚刚和傅令元通完电话之后,独自一人坐在这里,想的是几天前在滇缅,陈青洲背着她于月光下的后山行走,是他们时隔大半年的重逢,原来也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如今回忆起来,当时的场景,倒确实像在彼此道别……
道别……
道别……
道别……
她最感伤的是,陈青洲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没能和老婆孩子讲上话……客死他乡……
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么……
阮舒闭了闭眼,很快重新睁开。
庄爻隔着石桌注视她,默两秒,点头:“姐没事就好。”
“傅令元、褚翘和二筒也都没事。”阮舒又道,“只是九思和荣一两个人仍然还没有消息。”
没出口的话是,根据褚翘了解到的面甸工厂的情况,九思和荣一凶多吉少……
深深吸一口气,阮舒没再多做无意义的猜想,话题转到她喝粥前他讲过的一件事上:“庄家的飞机调到了?”
“嗯。”庄爻说,“调到了。姐想什么时候出发都可以。”
“不用了……”阮舒摇头。
庄爻狐疑:“姐你改变主意,不去荣城了?”
“不是不去,是不想用庄家的飞机去。”夜里是因为着急,除了庄家的私人飞机能邦她最快到达之外,没其他更好的办法。
可傅清辞的死,像是事情告一段落,让她没了焦虑感。
没了焦虑感,她便重点考虑到假若使用了庄家的私人飞机,就多了好几分被阮春华知晓晏西和晏嘉的存在的可能性。
虽然阮春华貌似对陈家没有兴趣,但不代表她就不用防着阮春华。晏西和晏嘉是陈青洲的孩子,是陈家的后代,陆振华要是知道了,不得了。且晏西和晏嘉之于她和傅令元而言也非常重要,她可不想再多一个软肋被阮春华拿捏在手。
摆脱在外面盯梢的陆家手下并非完全没办法。到了荣城再摆脱庄家家奴同样并非完全没办法。只是现在没有昨晚情急,她没必要非得冒冒然,再谨慎考虑考虑。
而当然,刚刚觉得像是事情告一段落,实际上根本没有告一段落。比如接下来最要紧的,关于晏西和晏嘉的去处。
傅清辞在电话里说,她已经为最坏的结果做了安排,并没有告诉她究竟具体什么安排。虽然她多少能猜到,她应该还是去拜托过傅家爷爷。
方才晏西被护士叫去看晏嘉了,她才和他暂时结束通话,但约好了等下他要抽出时间跟她说他那边的情况。
正好庄爻也在问她:“姐,不用庄家的飞机,那你打算怎么去?肯定得多耽误时间。这一两天,那两个孩子怎么办?”——他自是揣度得到她不用庄家私机的原因,便直接略过。
阮舒蹙眉:“应该会有人找去医院。”
如果她之前的猜测没有错,那么傅家爷爷不会毫无动静的。
除了交待晏西再找时间和她通话之外,她现在自己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瞅了瞅时间,是大部分人都该起床上班的点了,她在手机里摁下了夜里纠结着要不要通知傅夫人时就凭记忆回想起来的傅清梨的号码,拨了出去。
陈青洲死了,她就更没什么可顾虑的……
庆幸,傅清梨并没有换号码,接通后传来的确实是她的声音,只不过可能因为是陌生电话,所以她的语气比较客套:“你好。”
“我是阮舒。”
“三嫂……?!”客套顿时全无,傅清梨十分惊喜。
“嗯。”阮舒再没纠正她对她的称呼,坦然应承。
“三嫂你现在人在哪儿呢?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傅清梨的声音听起来比中了六合彩还兴奋。
阮舒忽略前一个问题,回答后一个:“我有点事情想问你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