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点名的许晨光点了点头,他望向的却不是正孤立无助的洪宇,却是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吉淼淼,两人四目瞬间相对,但吉淼淼的目光在触到许晨光的眼神时,立马躲了下去。
她还没下定决心。
虽然在开会之前,吉淼淼给许晨光打了电话,说自己虽然没盯住老邹,却在金水村发现了关键证据,当时她正想说起金水村的发现时,却被许晨光打断,后面再像提及时,语气里就有过一丝的犹豫和彷徨。
她突然想起以前自己作为关山出去的姑娘,刚考上关山的岗位回到家乡时,却少有家乡的亲切感,满是大城市与深度贫困镇所带来的强烈落差,这里没有爱马仕、kfc、大商场、甚至连她最喜欢的正规健身房都没有,漫眼望去,只有贫瘠的土地和愚昧的乡民。
吉淼淼甚至有那么一段时间陷入深深的后悔中,如果没看过光明,她可能不会害怕黑暗。如果她没走出去过,她可能还不会有这么深刻的落差感,这里的人和事与外面那精彩世界像是两个不同次元的存在,特别是突然从一名大学生变成了家乡的乡镇公务员,突然被丢入成人社会的吉淼淼根本不适应这样的生活。
而那个时候,是老邹帮助她融入进了这个机关里,油滑好玩的老邹会每天对她笑脸相迎,会在她值班时替她留饭,开她玩笑逗她开心,那时的老邹完全是一个老大哥的形象,可现在,吉淼淼却突然知道了这个人是扶贫办的大蛀虫,这种荒缪的反差感让她恶心难受。
而且,她也知道老邹家里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读艺术生的女儿在转,如果自己这次站出来指证他,这位老大哥会怎么样?会不会抓起来?那他又要如何面对家里?是不是自己这样就破坏了一个原本辛福美满的家庭。
当时吉淼淼猛然想起这一点,就一下愣住了,电话里许晨光问了几遍还没反应过来,她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开口,可那电话对面的许晨光像是听出她的犹豫,当时只是让她自己好好考虑,有什么情况该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而现在,吉淼淼还在犹豫自己是不是应该将今天发现的那一切说出来。
眼前的形势却不等人。
此时,会议室里,许晨光见吉淼淼神情仍是空洞,并没有什么表示,他心里一沉,难道这姑娘看来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现在手边却仍是没有足够份量的证据,该怎么让老邹承认真相呢?如果他不承认,接下来的调查组进驻的话……许晨光正愣神间,王广发哼了一声,又提醒道:“许书记看来没有话说?那我……”
“不,我刚好有很多情况要汇报。”
许晨光咬了咬牙,形势逼人,只能先咬牙上了。
“呃……这样,大家都知道的情况,但我还是重新讲一下目前的舆情和影响,之前,市监委和市扶贫办的同志,收到一些匿名举报,称我们关山镇在去年的建档立卡户推选过程中,部分干部存在渎职等问题,后来,正当我们准备开展调查时,又得知在龙首山民族学院的一起交通事故中,一名学生醉酒驾车撞上了同校的一名女生,这个事故与我们关山最大的关系在于,这个驾驶人居然是我们金水村的一名建档立卡户,是一名学费免除的贫困生!这样的一名“贫困生”居然在学校里开着车,还驾车撞人?那我们这扶贫对象是怎么选的?这是当时州纪委领导的原话,于是,现在是我们南溪州监委已经注意到这个事件,我得到的消息是即将对我们关山镇去年的建档立卡工作进行专项核查。”
许晨光复述这些情况时,办公室里一片寂静,连王广发都撑着座椅扶手,手掌挡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出了这样的事,整个关山都不好看,这短短的一瞬,众人都感到大厦将倾的危机感。
气氛压抑,许晨光继续说:“好在,这件事目前在社会上还没有形成舆情,到今天为止,还没有看到大量的讨论与炒作的迹象,州纪委也给了我们自查自纠的机会,现在调查组虽然有传言已经在准备,但毕竟还没有下来,这是我们党组自我检讨、自我纠正的关键时间,我们必须尽快给上级一个妥当的答复,该处理的人员一定要处理到位,该纠正的建档立卡中的乱象,也必须纠正!这是我的态度。”
不愧是监委下来的干部,许晨光这番话说的条理清楚、又抓住重点,而且三言两语间已经将现在的紧迫形势说的明明白白,更是将他自己的立场和决心说的铿锵有力,王广发也不住点头,附和说的确要尽快处置到位,必须快刀斩乱麻,在上面下来人之前,自己给个处置意见,这样才能最大程度的减轻对关山这个集体的伤害。
王广发说这些时,许晨光心里不住暗想,这在场的就自己是刚来的干部,大家都会有影响,但影响最大的还是他这位一把手,这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要是处置的好,关山党组先自己把问题查清楚摆上去,应该最多就记过处分,但如果没处置好,等上面下来人了,他王广发的位置保不保得住还是个大问题。
果然,王广发此时说到后面,难得的动了真怒,他坐直了身子,睁大了眼睛,胖乎乎的拳头一下击在桌上:“……所以,这件事必须要抓住真凶,把这个处理到位!我在这宣布,不管涉及到哪个村、哪个干部,不管谁来打招呼,我都不会客气,必须一撸到底!不然我们整个关山都得受影响!”
说完这话后,王广发竖着眉头看着站在正中的洪宇,他这番怒火都是有的放矢,现在的形势已经很明显了,具体负责去年建档立卡的洪宇涉嫌渎职,理应受到最严重的处分,就算开除都应该,这番话就是说给洪宇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