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无丁,垌蛮性烈,稍有差池,万劫不复。再者,京师权贵多如牛毛,刘纬想要单独撑起门户,至少三年打底。仆不知礼不要紧,但要能忍,无牵无挂的垌蛮少年很难做到,多几个少女倒无所谓。
传世和尚走了,同刘纬约定,两年之后,京师再见。但其兼修医道的宏愿遭否,钱能办到的事,在刘纬眼里根本不是事,省得将来半吊子医术害人害已。
法相宗后继无人,这个在刘纬眼里近乎无解的难题,传世和尚却胸有成竹。
刘纬一度想把宋太初的名刺追回来,当朝御史中丞的名刺若是用来逼良为僧,肯定会被吐沫淹死。
历史车轮惯性向前,悲剧还是发生了。
咸平五年三月,党项主李继迁大集蕃部,攻陷灵武。
消息传到夷陵,已是两月以后。
知州、内客省使、顺州团练使裴济战死,灵武满城皆没。
裴济固守灵武时,曾以指血染奏求救,但随着张齐贤等主战派出外为官,朝堂上已形成灵武孤悬在外、不可守的共识,从而坐视灵武陷落。
收到石康孙来信,刘纬足足沉默一整天,最后心平气和的说了句:“尸位素餐!鼠目寸光!”
林宪杰如丧考妣,他比谁都清楚,刘纬骂的是当朝宰相。
好不容易有了盼头,荆湖北路转运使王贽还没来得及考校,这就要自断前程?
刘纬挥毫泼墨平复情绪,满腔愤慨化作笔走游龙。
“公没城陷,非战之罪,夷陵童子伏敬挽联一副。”
“国士无双!”
“青山有幸埋忠骨!”
“史笔无私铸佞臣!”
刘纬一边折笔入土,一边吩咐林宪杰,“请石家转交,顺便替我垫五两帛金,不……有点少,十两吧。”
这一夜,隔壁试场大殿多出一尊牌位:“裴公济”。
早晚三柱香。
酸了两天的林宪杰再也忍不住:“如此行事太过,郎君慎重。”
“过?”刘纬斩钉截铁道,“今日一城军民,他日百万禁军,怎么都不为过。”
林宪杰也恼了:“郎君万万不要危言耸听,再这样下去,宋公也兜不住。”
“至道三年,陕西路丁壮输粮灵武,死二十万,伤者无数,关西家家戴孝,为的便是诸公今日坐视灵武一城战没?”刘纬固执已见,“先生不懂灵武重要性,他日不止会再有百万禁军因此陷没,还会殃及无数黎民百姓,肯定有你我子孙故旧在内,不立牌位,焉知为何读书?”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许州,有一华服中年男子同样为裴济牵肠挂肚,他举杯向西,以血泪和酒:“仲溥兄,一路走好,容弟接你魂归故里。”
悲伤过后,生活并无太多改变,再怎么忧惧,还是得脚踏实地的往前走。
随着刘娇、刘慈渐渐长大,刘纬会在闲暇时做些小玩意儿益智。
动手的还是以林宪杰,时常自嘲再呆半年会无所不通的他,怎么都弄不明白,两个屁大一点的孩子,能玩三尺长宽的“积木”?
刘纬乐此不疲,寓教于乐。
七月流火。
气温虽渐凉,白天依然热的发慌,躲在屋里不动也能出一身汗,心静不了,书自然看不下去。
刘纬索性脱掉上衣,拉着林宪杰做木工活。
荆湖北路转运使王贽姗姗来迟,他没想过真要考校刘纬什么。
赵恒、刘纬之间的君臣唱和,早就传遍大江南北,哪怕突然把脑袋摔坏了,也得抬进京师。
刘纬、林宪杰一阵风似的跑进后院更衣。
刘娇不怕生,牵着好不容易才见到的一位来客进正厅待茶,王媛硬着头皮前导。
王贽早知刘家详情,并未把失礼放在心上,反而一直牵挂隔壁试场那尊“裴公济”牌位。
已为过去式的灵武弃守之争,大体在朝中显贵和各路转运使之间展开,前宰相张齐贤和陕西转运使刘综等各路转运使为主战一方,深知灵武地理位置的重要性,力主坚守,绝不言弃。
但李沆以靡费过沉、民不堪重负为由,偏向以知制诰杨亿等清贵为主的弃城一方。
胳膊拗不过大腿,死了不下三任转运使的灵武还是丢了。
以一城战没这种比较体面的方式告终,前前后后,近百万冤魂无家可归。
“客人迷了眼?要不要吹吹?”刘娇抬头问。
“没有。”王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小娘子认识裴公?”
刘娇摇头:“不认识。”
王贽又问:“早晚上香?”
“当然要喽。”刘娇板起小脸道,“哥哥说,裴公国士无双,今日我们不懂感恩,他日谁愿坚守雄州?”
王贽心中升起一阵惭愧,笑容愈加和蔼:“等到京师,请小娘子吃甜点。”
刘娇盯着王贽看了一小会儿,奶声奶气的肯定道:“哥哥还说,无缘无故请人吃东西,都不是好人,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