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刘纬房中一声尖叫之后,宅中便多出些规矩,除了素娘和崔兰珠,其他人不再伺候刘纬起居,夷陵老人对此抱怨不已。
冯婉娘也就多出个狐狸精的绰号,平心而论,若是刘纬已成人,她肯定会委曲求全、逆来顺受,绝不至于失声尖叫。
可那只非礼之手,仅仅九岁,又能怪谁?
阴差阳错之下,冯婉娘的日常彷徨倒是没了,再也无人提及去留。
唯独山茶是个令人尴尬的存在,每次看见冯婉娘总会眼泪汪汪的嘀咕“坏人”,引来一众乡亲同仇敌忾。
冯婉娘半生都在看人脸色行事,哪能坐以待毙,有空就黏着崔婉娘和刘娇,尽展赏心悦目的一身所学,三人亲近不少。
这天傍晚,刘娇在冯婉娘怀里腻歪,冷不丁的来了句:“为什么呢……又小……又没奶……”
素娘破天荒的呵斥刘娇一句,崔兰珠则是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冯婉娘再次夺路而逃,迎面撞上刚刚下学的刘纬,抄自秘阁的书稿散落一地,又是一声洞彻南北两院的尖叫。
戴朝宗闻讯赶来,乐得直不起腰,“你再这么胡来,我可要告诉我娘了。”
纷乱之即,众人终于达成共识:郎君真的长大了,三番两次动手动脚,大白天都忍不住……
刘纬欲哭无泪,正想借这个机会好好立立规矩,常长乐突然来报:三班借职李正言递贴请见。
刘宅最近来宾不少,多为家中小儿女入学而来。
自从刘纬入宫伴读,顺便收下内侍省代上党李氏支付的两份束修之后,生源一事已然落定。
无论太后李氏用意如何,都引来京师勋贵翘首以盼,多出一个从九品不值得大惊小怪。
但这李正言乃南唐后主李煜唯一嫡孙,其祖李煜、其父李仲寓先后逝于东京,均引发江南骚动,惹无数遗老巷哭。
这样的李家怎能不为当权者所忌?间接促进江南为官禁携眷属等权宜之计逐渐制度化。
向来以幼童自居、天不怕地不怕、神鬼不敬的刘纬犹豫不决,既对历史悲剧好奇,又不愿被人曲解成:本朝祥瑞捧前朝臭脚,继而引发整个北方士林不快。
“本想替郎君推了,但这位李官人的名帖里面还夹有惟净法师拜贴。”常长乐佩服的五体投地,五六十的官油子都不一定能有刘纬这般老谋深算。
“秃驴害人之心不死,那就迎吧,等我换身衣服。”刘纬对惟净的心思可谓人尽皆知。
就连刘娇都知道,哥哥早就铁了心,要把那个很俊很俊的和尚送进慈恩寺。
刘纬亲迎李正言至正厅,并招来刘娇、刘慈见礼,潜台词呼之欲出:三口幼弱,细胳膊细腿,非分之想不提也罢。
李正言二十五、六的模样,身形较为单薄,厚重冬衣没能挡住其中萧瑟,既无贵气,也无皇气,神情像极了那位出家二十余年的表叔惟净,同样不食人间烟火,处处与尘世格格不入。
刘纬牢牢把握主动,礼节性的寒暄过后,以惟净为突破口,大肆攻击京师一众寺院不劳而获、醉心市井之利,并以己为证,痛斥传经院无道、不良,竟然用九岁童子稚嫩之身去挤兑三司,继而获利两万余贯……
一壶茶尽,全是牢骚,好像什么都聊了,又似什么都不用聊了。
刘娇有板有眼的上前续茶,末了好奇宝宝般的问:“李官人跟那位很俊很俊的惟净法师是亲戚吗?”
“小娘子有心,惟净法师俗身是鄙人表叔。”李正言差点忘了所为何来,不敢再由刘纬胡扯下去,掐灭心中那些没来由的惭愧,情真意切道,“奉礼郎以稚嫩之龄哺育弟妹,能人之所不能,还将心得无私广授,乃世间少有善举,下官亦有一女,求能聆听教诲。”
“当不起教诲二字,李兄世代书香门第,若无入宫伴读一事,能辅助李小娘子用功,纬荣幸至极。”刘纬不带一丝犹豫的婉拒。
“是小女没那个福分聆听奉礼郎教诲。”李正言知道自己身份敏感,故旧尚且畏如蛇蝎,遑论一面之交的半大少年?强笑着退而求次,“听闻奉礼郎有意在京设女学,用来安置泉州一带遭弃女婴,可能容纳在京人士入学?”
“李兄见笑,那是显教大师慈悲为怀,在下借花献佛而已,本来八字就没一撇,又逢传法院与三司争讼,谁有胆子继续?那可是一国之计省!”刘纬奇道,“李兄年轻有为,令爱应该也没多大,舍得她外出就学?”
“奉礼郎初至京师,有所不知,下官在国子监附近借住,托陛下洪福,近年国泰民安,求学之道颇盛,已为天下士子向往之地,于居家来说,却是有些嘈杂了……”李正言欲语还休。
刘纬却是恍然大悟,这事还得从礼贤宅说起。
所谓礼贤宅,位于外城南、汴阳坊,与国子监为邻,朱雀门、龙津桥等繁华要道抬头即见,是赵匡胤当初按照亲王规制建造的京师第一豪宅,专门用来安置南唐、吴越降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