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以武州陪嫁一事迅速发酵,闻者无不额手称庆,文武百官纷纷奉表以贺。
也有人愁,寇准亲随贾德润就忧心忡忡:“官家揽而不发,恐另有计较。”
寇准也曾就此事向毕士安抱怨:“君臣何以互疑到这个地步?”
毕士安语重心长:“平仲就没想过武州陪嫁一事若是不成如何收场?官家已因和亲一事受过一场诘难,再遭二道罪?秘而不宣,不成也无大碍,现在呢?若是不成,你我哪来的底气继续辅助官家?”
寇准讪讪道:“怎会不成?那是刘纬用钱砸出来的?又不是契丹良心发现……”
“和亲我没意见,但以契丹后室女陪嫁想都别想!除非我告老!”毕士安态度坚决,“一人晚孕,情有可原。陪嫁后室女若也晚孕,怎么堵悠悠众口?岂不是给了契丹生事借口?如果不作限制,耶律氏、萧氏血统又会云集禁中,终有一日,会成为契丹南下借口。”
寇准本以为赵恒秘而不宣是想拿自己开刀,经毕士安这么一说,赫然发现另一惊人可能性,如果契丹以武州陪嫁一事不能成行,就算赵恒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文武百官、黎民百姓也不会放过他和毕士安。
孙仅、康宗元作为罪魁祸首,不仅死里逃生,前程又再可期。契丹即将来贺承天节,他俩在馆伴一事上极有发言权,即将步入仕途快车道。两人权衡大半夜,挑了几幅毫无铜臭味的字画,以同乡名义递进嘉善坊刘宅。
刘纬乐的半夜未眠,不是因为那几幅字画有多值钱,而是第一次获得同僚认可,一波三折的汉奸生涯也因武州一事暂时告一段落,渐渐风生水起。
桑赞首先递来橄榄枝,其子桑颂通过马忠传信,愿出三千贯资助仍在雄州两属地滞留的五百孤寡妇孺。
刘纬不清楚三千贯对桑赞是什么概念,遂问:“你爹是怎么想的?”
马忠蔫蔫道:“我爹还不知道这事,谁晓得他发哪门子疯?硬说我对几位姨娘有想法,在南城宣阳坊置了座两进宅,轰我出门。”
刘纬心虚不已:“你也老大不小了,分家过不是坏事,桑颂这不就上门送钱了?”
马忠损道:“我爹牙齿太长,桑颂担心他那点家底喂不饱。”
刘纬又问:“你觉得三千贯够不够?”
马忠道:“差不多了,桑赞当初为大事化小,到处撒钱,高琼、石保吉、李……国舅爷都没落下。”
刘纬道:“那就依你,但这三千贯不能沾手,让桑颂以桑赞名义送至雄州,何承矩收到钱,便算两清。桑颂怎么感谢你,我不干涉。”
马忠谄媚笑道:“谁要他谢?叔叔帮我换个好点的营生就可以了。”
刘纬啐道:“日余十五万钱,还要换?到哪找这么美的事?”
“钱我要,事可以交给小舅子张罗。”马忠直来直去,“现在外面称我‘粪统’,这不是恶心人吗?都不好意思来见叔叔了,我也不让叔叔白操心。桑赞是没钱,但傅潜有啊?可以让桑颂居中传话,现身说法。”
刘纬没有理由不答应,反正这钱不经手,就算打御前官司,傅潜也无理可讲。
马忠欢天喜地的去了,一旦事成,便可聘作刘纬伴当。
刘纬实在是没空计较这些阴私,而且不一定有马忠考虑周全,拉着洪澄没日没夜操练,并许洪澈以书童之名陪读。
五月底,王旦前脚上疏请赐慈恩寺御书匾额,身陷囹圄的赵庆嗣后脚便重见天日,匆匆返回汾州老家。
六月初,“半边天”学堂改成全天学制,上午由“辅导员”洪澄授课,下午由刘纬释疑。
一众贵女怨天载道,但其父母长辈尽皆欣慰。
刘纬不仅有意避嫌,还有意提前结束教学生涯,每日必然五更起,先为洪澄备好当日课程,然后跟随百官早朝脚步,奔赴龙图阁挑灯夜读。
杜镐心神不宁,数度耳提命面,仅有一句话:“何时东窗事发?”
刘纬被逼无奈,找了个不是借口的借口:“先生随驾有功、迁司封郎中,卫都知领扈驾兵守河桥、迁昭宣使,学生的辛苦少不了多少,至今碌碌无为,肯定是态度不够端正,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杜镐半信半疑:“坚持到年底,我豁出这张老脸,为你讨个公道。”
刘纬笑着应了,心里却很无奈。
凡事就怕比较,人也一样。
自从晏殊入秘阁读书,宫中流言蜚语便多了起来。
晏殊诚诚恳恳、兢兢业业、知书达礼、温文尔雅、谦虚谨慎。
根本就是万千父母梦寐以求的麒麟之子,也是万千父母嘴里的别人家孩子:“看看人家晏殊……”
刘纬则是另一个极端,恃宠生娇(寇准语)、陷害忠良(赵昌言语)、阴诛柱石(勋贵语)、少条失教(陈尧叟、种放语)、心高气傲(杨亿语)、与民争利(柴宗庆语)、里通外国(不计其数)、汉奸(不计其数)……
这些刘纬都能忍,那么大一家子需要照顾,不可能面面俱到,也不可能像晏殊那样一人吃饱全家不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