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纬语出惊人:“澶州东段黄河长达千里,两岸尽为膏腴之地。但自东汉王晋治河以来,所积泥沙不断抬高河床,唐末五代又疏于管理,渐与地面持平,仅靠堤防维系。运河、泗水不足以承担百年一遇汛情,可借今春干旱截黄河水济淮南,掘澶州以东黄河泥沙养两岸农耕。”
丁谓眉头深锁:“百年一遇汛情?”
刘纬骇人听闻:“昨年今春东南五路、川峡四路俱旱,如此灾情,古今罕见。今夏若是无雨,而今冬西北又降大雪,明夏中原难逃百年一遇汛情,京东路恐为泽国。”
刘娥大怒:“掘海州段运河,也是你在背后推动,当时为何不谏?”
刘纬揖道:“彼时国家财力难以为继,先帝就曾为巨额花费废河事,唯有循序渐进。”
刘娥无言以对,命大庆殿一干重臣赴集英殿。
赵祯忽然想起石普那句谶言“九月下旬、日食者三”,涌起一股召石普回朝的冲动。
……
与其说宋亡于金,不如说宋亡于党项和黄河,也可以将大中祥符八年、时任着作佐郎李垂所上的《导河形胜书》视为开始。
“臣请自汲郡东推禹故道,挟御河,较其水势,出大伾、上阳、太行三山之间,复西河故渎,北注大名西、馆陶南,东北合赤河而至于海……
黄河下游大量悬河段的存在,使李垂意识到黄河改道势在必行,并得到有识之士支持,但他又秉承“人定胜天”的观念,想去改变“水往低处流”的自然现象,并提出“六河入海”这个宏伟目标。
简而言之,黄河怎能往燕地改道?那不是把我黄河天险交给契丹把守吗?怎么就不能往高处流?不能把东面故道大堤筑得高一点?一个入海口不够?那就掘六道!
赵恒当时心动了,命任中正、陈彭年、王曾等人实地勘察。
结论是:“筑堤七百里,役夫二十一万七千,工至四十日,侵占民田,颇为烦费。”
赵恒正忙着迎奉“天书”,一听得数百万缗就缩了回去。
李垂错在工程量太大。
刘纬汲取李垂受挫教训,仅在海州新凿一段运河,作为黄河泄洪口。
但该来的终究会来。
明年(1034年)澶州黄河段会有一次超大规模河决,淮河、济水、运河、泗水难承其重,泛滥三百年,死伤无数,并滋生出水浒传之类的人间词话。
仁宗、神宗、哲宗前赴后继,劳而无功,越治越乱。
后来的女真动用近千万人次,也不改黄河东泛之势。
……
集英殿灯火通明。
木制四海升平图独据一殿之地。
刘纬执木棍指指点点:“这里是横陇埽,澶州河决多在此处,每每泛滥,必灌泗水、济水、运河,再经海州、淮河出海。治标不治本,一般汛情尚可,但若百年一遇,京东、淮南、江北恐为泛区。”
“运河能承大河之暴?”刘娥在赵祯的搀扶下勉强站立。
“今旱,导流绝无问题,今岁漕运不到二百万石,也无影响。度灾民为厢军,固然能解燃眉之急,却要担其一世之重,不如命其承役糊口。”刘纬道。
“谁说今岁漕运不到两百万石?”吕夷简忍不住插嘴,“度灾民为厢军不过万,疏浚千里黄河需征多少役夫?”
“不过万?东南五路多少丁口?任他们自生自灭?已死二三,还剩多少?左藏库数亿缗财货是大风吹来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二十万禁军、四十万役夫掘河道九尺,三月足矣!一劳永逸!”刘纬道。
“倘若明春无雨,京畿军民以人相食?这是在拿太后、陛下安危孤注一掷!东南六路与江山社稷孰重孰轻?”吕夷简目眦欲裂,暗暗下套,“前岁石普日食之语不足以让楚国公警醒?”
人人色变。
刘纬仿若未闻,向丁谓深深一揖:“请侍中总督疏浚事。”
丁谓首肯即代表出外:“让李溥起复,用的顺手。”
刘纬又向刘娥、赵祯长揖不起:“臣请复相。”
刘娥含泪点头。
赵祯道:“可!”
刘纬再揖:“臣请夏竦出知益州、孙飻安抚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