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李顺的老者几乎把当朝权贵咬了个遍,不分南北,不分生死,当年入蜀平乱的文武官无一幸免。
孙道辅处境尴尬。
平心而论,能与李顺有交际的,最少也应该在六十以上。
然而,李顺先从益州流窜至广州,再从广州流窜至兖州,时间跨度长达四十年,对刘纬行踪了如指掌,不可能无人接应。
问题在于,刘纬对幕后指使毫无兴趣,有意借悬而未决敲打阻碍土改条例落地的百官,仅仅只是强调李顺不能受刑、更不能死。
孔道辅心急火燎,他复按李顺一案其实是吕夷简受百官所托推动,一日不结人心一日不安。
不能用刑,那就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胥吏也用川籍人士,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李顺终于感动了,不再攀咬:“尔等说是谁,某就指证谁。”
孔道辅请辞。
百官深以为然。
送去一杯茶便能让李顺自报家门,那是揪不出幕后指使?那是不想!
果不其然,刘纬抵京的第一件事就是清除幕后指使,上疏请定百官致仕年岁:“臣窃见,高宗朝宰相毕士安卒于任上、时年六十七,李沆卒于任上、时年五十七,向敏中卒于任上、时年七十一,吕端因病罢相、时年六十五,王旦因病罢相、时年六十,张齐贤因老乞归、时年七十四,吕蒙正因老乞归、时年六十七。
俱为肱骨之臣,无不鞠躬尽瘁。
然寿元天定,卒于任上,轻则污陛下圣明,重则误国家社稷。
臣请自今起,文武官六十致仕,续给全俸十年,君臣社稷俱安……”
上了年岁的百官怨声载道,合着你刘纬不想端碗,就把锅砸了?
晁迥等自诩为清流的老臣纷纷上疏求去。
孔道辅怅然若失,幕后凶手算是找到了?
刘纬的麻烦不止是李顺如何处置,柴宗庆喊着要将资产送官、并出家为僧,各路预报的贡举人总数已近五万。
接下来的半年里什么都不用干,能让五万贡举人心甘情愿返乡就是国泰民安。
……
三千里外的夏竦也是焦头烂额,发解试如火如荼之际,民间兴起一股立生祠风潮,分别是“夏公竦”和“周公文质”,多为一神龛大小。
夏竦夜不能寐。
这是报恩?还是报仇?
你们从黔州、云南那些蛮荒部落借来一纸手印充作免解之证,只要文辞通、而身又无残疾,老子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会落到今日这个下场?
他连忙上疏自劾,并暗示周文质请刘纬转圜。
周文质喜忧参半,送第一批免解举人赴京应试时,动了几分真情:“莫坠巴蜀士子声誉。”
为活人立祠不是没有先例。
刘纬就曾以“帝貌”塑佛像。
但赵恒是皇帝,夏竦、周文质不能比。
朝堂争论两极。
刘纬则奏:昔日王小波以“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辈均之”为号,聚众十万,致民流离,川峡四路,苦不堪言。而今夏竦、周文质所受拥戴,伪蜀孟氏亦不能及,可见摊丁入亩之制已深入人心,百姓既知枝繁叶茂之贤,待冬春交替,何愁根深蒂固之德不显?臣请尽听民便,徒李顺编户益州,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李顺浑浑噩噩出京,每日仅行三十里,能乘船绝不走马,经停邓州时被一阵高谈阔论惊醒,那是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乡音,字正腔圆……
“吵着老丈了?”递解军士道,“是川峡四路贡举人,想早点赶赴京师服水土,刚在驿站落脚,我去让他们噤声。”
李顺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和他们谈谈不碍事?”
那军士笑道:“只要老丈不伤人、不自残,随便。”
李顺近乡情怯,颤颤巍巍的扶墙出门。
举子已将驿站挤爆,东倒西歪的抱拳致歉。
李顺道:“不怪、不怪……是小老儿想听听乡音。”
“青城人?”一中年举子抱拳,“老丈贵庚?哪个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