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我自然也不以为意。不过在江湖中决斗之前的废话总是需要的,就像是一种礼节。
我用剑指着他道:武林中,没有厉害的鸟。
大胡子又是哈哈哈三声大笑,猛冲过来:爷爷我就是厉害的鸟。
我和壮汉过了三十余招,心里清楚敌他不过,正要身退,被他掐住咽喉,我立刻把剑丢了。恓儿叫了起来。
我心里觉得很难过,在恓儿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我说:对不起,恓儿……
恓儿叫唤道:臭胡子,你快把他放了。
恓儿,快去找我师父。
大胡子道:哈哈哈,这小姑娘姿色也不错嘛。
我心里一惊,竟然是个淫贼。
大叫:恓儿快跑!一口咬住大胡子的手。大胡子一时痛得急了,甩开手就是一刀。
我突然觉得右臂一凉,然后就看见整只右臂远离我的身体,牙关一紧,头上直冒汗,我不能叫。
“休要伤我徒儿!”师父站在恓儿边上。我低声支吾道,师父……
恓儿看到躺在地上的我,不要命地哭了起来。
大胡子一脚踩在我背上:哈哈哈,小美人你可算出来了,可是何必戴着斗笠呢。
师父道:阁下可是武林中的三笑采花贼,胡千面?
我一听名号这么难听还是个采花贼,忍不住想吐……
恓儿大声说道:臭胡子你长得那么丑,恐怕是浪得虚名,快把你脚下那个好看的放了。
大胡子哈哈哈大笑三声,一抹脸瞬间变成一个秀气的书生,一抹脸瞬间又变成一个白眉老人,一抹脸再变回来,恓儿看得呆了。
师父道:你既师承千面郎君,怎学得这等霸道的刀法?
大胡子道:这个不用你管,摘了斗笠露出你那可人的脸蛋来,不然你徒弟可性命不保了。
说着,把大刀架在我脖子上,我的确快痛死了。
师父叹气道,不过一副皮囊……
伸出手就要去摘斗笠。
大胡子又道:我知道你会易容,但是在我面前,还是把小把戏收起来吧。
师父摘下斗笠,风吹起她的长发遮了面目,我咬着牙抬头望去,风停了,大胡子和恓儿叫了一声,我终于撑不住,痛晕过去。
晕之前我的脑海只浮现出两个字:好,丑。
醒过来的时候,也是被痛醒的。
我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孔凑得很近,很秀气的脸孔。
我下意识用头撞过去。恓儿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撞我爹爹干嘛。
我心里想,坏了。于是马上道歉:李公子,多有得罪。
师父站在窗口,重新戴好了斗笠,我有点不敢看她。
李公子微微笑道:令徒的伤已无大碍了,只待多休息几日便可。
我有点模糊,师父走到床前问:你看到了什么?
我摇摇头。
师父问:很失望吗?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
师父说:失望就对了,很多现实都是令人失望的。说罢,望了望恓儿。
突然一个人破窗而入,我一看是大胡子心理惊了,紧紧抓住师父的衣袖。
李公子道:不用害怕。
大胡子对李公子怒斥道:李放屁,你就应该叫李放屁!谁说她是大美人。
李公子微微笑道,阁下自己说的。
大胡子道:我说的是画中人,那……那画从哪儿来的?
李公子笑道:在下所作。
大胡子道:呸,待爷爷取下你的狗眼。
大胡子说着就要伸出左手向李公子戳去,但是手伸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僵直地倒了下去。
我一看,他心口已多了一柄长剑,穿心而过直至剑柄。我惊呼,我的剑!
李公子笑道:没看到我已是瞎子了吗。
我这才注意到李公子无神的双目。我问恓儿:你爹眼睛怎么会瞎的?
恓儿说:爹爹说……不对……爹爹不让说。
我说:那你别说了,不过你爹够厉害的,我只听说过飞刀,还没见过飞剑的。
恓儿说:我爹爹也是用飞刀的,只不过,那时候他没带刀在身上。
我心里一惊,说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小李飞刀?
恓儿摇摇头:说的是我爹爹吗?
不是,不过也姓李,我在书上看到过他的故事。
恓儿说:那你下次说给我听听。
我说:这次吧……不……下次吧,我想吃东西,你能帮我弄一点来吗?
恓儿咬了我一口跑出去了。
我又想,恓儿日后一定会和我回长安居吧。
我听到隔壁有人在说话,于是将眼睛凑到床头小洞口瞧着,不是偷看。是师父和李公子。
师父说:亦安,别来无恙吧。原来李公子名亦安。
李公子笑道:长安。你却也可好。
师父说:自然不差。
师父伫立良久,叹气道:你又何必赠我双目,瞎的人,本该是我。
李公子笑而不语。一会儿才说:我更想知道,胡千面师承千面郎君,你是怎么将他骗过的?
师父笑了两声,将茶水倒在手中,伸进斗笠内搓揉面部。
李公子笑道:化妆本是易容术中最简单的手法,千面郎君的徒儿自负却也想不到。
师父摘下斗笠:是啊,如此浅显的道理。
我在这一面墙张大了嘴巴,眼前的这个女子,当真美得倾城。师父终究是骗了我们。
师父望着李公子,怅然道:这副皮囊,也只有你配拥有。
李公子双目无神地看着师父,笑道:那么,别走了,十六年光阴,难得再聚。
师父刚要开口,李公子又道:不用回去了,长安居,我已经派人去烧毁了。
我心头一惊,突然觉得很愤怒,看着那张清秀的面孔,流出泪来。
师父说:也罢,我也不能一直将我那徒儿留在那里。
李公子道:冠名以长安,但是真正的长安,在人世吧。
语尽,师父和李公子同时出剑,刺入对方心口,血染红了白净的素衣。师父倒在李公子的胸口。
“羡煞天人,寻欢不如长安。”李公子闭上眼前向洞口望了一眼。
我在发抖,可是神情木然,泪流不止。
我看到恓儿过来了,偷偷擦干了眼泪。
恓儿端了热腾的鸡汤过来,喂我吃了一口:怎样,我自己做的。
我笑了笑。
恓儿说:爹爹是不是和你师父在谈话,你听见了吗?他们说什么?
我看着她,微微笑道:你爹爹说,把你交给我。
她咬了我一口。
有人说,光阴几千,人活数十载,哪里可得长安。
我想,长安,也许就是长久地安眠,我们能做到的,只是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