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李明仁附和,“倒是绾绾这样护着陈惟龄,平白让人生疑。”
“这么说,今天我们夫妻俩得跟你走一趟了?”
陈惟龄的拘捕令可是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他和上司都担着得罪大元帅的风险,要是再把张绾弄进去,大元帅定会大发雷霆,取他项上人头都有可能。
李明仁陪笑道:“怎么会呢?就是单纯的配合一下,事情一结束,我亲自把他送到你跟前!”
李明仁带走陈惟龄后,我心里惴惴不安,忙赶去叔叔家请他帮忙。叔叔似乎有所耳闻,对陈惟龄卷进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三缄其口,只答应托人在里面照应陈惟龄。
比起陈惟龄,叔叔对我的态度更感兴趣。
叔叔慢悠悠喝着咖啡,“绾绾,你相信他吗”
我被叔叔冷不丁的一问吓到了,生生咽进下意识地回答,开始细细思索着这个问题。从德国回来我就察觉陈惟龄不对劲,今天的事无疑坐实了我的感觉,可是我不愿相信他是假冒的。
如果身正行端,陈惟龄何必心慌?我又何必阻拦李明仁抓人?
想了许久,我才明白我害怕李明仁带走他,是因为担心那一夜的事暴露。若是以嫌疑犯的身份落到李明仁手里,身份是真是假放到一边,陈惟龄不死也得脱层皮,说不定到时候真的也会变成假的。
“叔叔,我信他。”
叔叔的眼睛里跳跃着八卦的色彩,他神秘兮兮问:“绾绾,你是不是爱上了那小子?”
爱陈惟龄?开什么玩笑!
“我才没有,我只是看不惯除了我以外的人欺负他!”叔叔的话直戳我的心底,从里面爬出了心虚。
“占有欲是喜欢一个人的表现之一哦!”婶婶端着咖啡坐在叔叔身边,叔叔很满意她刚才的一番话,两人意见相合碰杯示意。
夫妻混合双打,我自知不敌便溜之大吉。
在里面呆了十三天陈惟龄才被放出来,不是李明仁心慈手软,而是他真的无懈可击。费力从黄埔军校调出档案验血型,找来他的同袍叙旧,若是陈惟龄父母尚在世,恐怕也会被请来喝茶。
李明仁遵守承诺亲自送陈惟龄回来,但我不想再和他多待,他自知被嫌弃也没恼,临走时不怀好意说:“陈副官手臂上的伤还没好利索,是十几天前伤的吧?”
我接过话茬,“是啊,我丈夫换灯泡的时候摔伤了,李科长要是不信,我家里还留着摔碎的灯泡。”
“这东西还留着?”
我笑道:“托你的福,我丈夫不在家,灯坏了我又不会修,在叔叔那叨扰了许久。”
“呵呵,”李明仁尴尬地笑笑,“陈副官这沙场老将还会这样不小心?”
陈惟龄解释说:“娇妻在侧,难免失神,李科长成婚已久,自是忘了新婚燕尔之乐。”
陈惟龄回来后安上灯泡,日子还像以前一样过,他确实是真正的陈惟龄,但能让李明仁冒险,可见假冒一事也并非空穴来风。唯一我能确定的是:在我离开的三个月里,一定出事了。
叔叔在英法租界被枪杀,凶手已经抓到,但事情远没有平息。身为医生每天面临死亡,我已经习惯了平静地面对这一天。
客厅里的灯泡被打破,碎了一地的玻璃渣,我坐在沙发上抱着玩具熊,哼着儿时叔叔教我唱的歌谣。
陈惟龄进来时见家里黑漆漆的,以为我不在,打开玄关的灯才发现一片狼藉。踩上碎玻璃发出清脆的声音,越过杂物,他轻轻把我搂在怀里,听我唱着歌谣。
过了许久,陈惟龄温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外面不太平,医院那边我帮你请了假,这几天我在家里陪你。”
我松开粉色的玩具熊,双手环上他的腰身,“陈惟龄,咱们家被抄了。”
许是受叔叔的影响,我对这种事很敏感,他们正在用叔叔被杀这件事做文章,白色恐怖笼罩在这座城市上空。
陈惟龄轻声应下,“李明仁还在怀疑我,是我连累了你。”
“叔叔是粗人,这辈子唯一会的诗就是我刚才唱的《静夜思》,这个熊是他送我的,他说小姑娘都喜欢这个,可那时候我都十八岁了。”
我紧紧抱着陈惟龄,脸颊贴在他炙热的胸膛上,温暖的怀抱让我放下一切戒备,放空一切,寻找飘荡在脑海深处的记忆。
泪水沾湿了衣裳,陈惟龄的双手爬上了我的背脊,“有我。”
良久,我问:“叔叔过世前一天见过你,他说什么了?”
陈惟龄道:“叔叔让我好好照顾你,或许他已经猜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他在迟疑,他还瞒着我,可这一次我不想再装傻了。
“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我轻轻推开他,擦干自己的眼泪,“陈惟龄,你在假扮你自己,对不对?”
陈惟龄眉头紧蹙,我想我的猜测是对的。
“我闲着没事干,做了一道题,用的是排除法,”我抱着小熊,逗弄着它的四肢,“叔叔曾说一个国家三个政府不成样子。宁汉合流后,他也站了队,但我知道他不甘心。你和叔叔很像,永远把民族大义放在心上,我猜你做到了叔叔没做到的事。”
陈惟龄按住我的双手,沉声道:“别说了,知道的太多对你不好。”
“什么都不知道,总需要保护就是对我好吗?”我仰起头正对着陈惟龄的眼睛,他言辞闪烁让我不自觉往最不可能的答案去想。
排除掉其他选项,剩下一个就算再荒唐那也真相。
“陈惟龄,我现在好像知道你是什么人了,”我随手抓起一块布条蒙在眼上,“带我去找老师。”老师是共产国际的成员,陈惟龄是他的战友,现在我也是。
日本人训练了一位间谍来假冒陈惟龄,只是那位同胞不愿为他们卖命,在告知陈惟龄后设计自杀,自此陈惟龄开始了三面间谍生涯。
这件事就发生在我离开的三个月,说来挺巧,当初匆匆回国是因为我暗地里救治了因任务负伤的弗兰克,结果招来了不知名势力的监视,原来那时我们便有了牵扯
叔叔的死是日本人所为,他们为分化中华做了什么我也有所耳闻。叔叔对陈惟龄心思和立场有所察觉,但他选择了相信。
后来我们去过很过地方,换过无数身份,完成无数任务。受过伤,流过泪,却从未打过退堂鼓,血性是刻在骨子里的,无论大山压迫还是列强践踏,都无法消磨。
走过枪林弹雨,一起出生入死,有一天暂得片刻悠闲,陈惟龄和我坐在院子里乘凉,他问:“为什么相信我?”
我主动与他十指相扣,“因为你手上的茧,还记得我们一起去叔叔家吃饭吗?那天在车上我没认出你,后来便想出了这个法子。”
陈惟龄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故作轻松道:“那时候我们已经领证了,还拍了婚纱照……我这个丈夫挺不称职的,都没能让我的妻子记住我的脸。”
“你别生气,现在不会忘了的。”我陪笑道。
异乡的天空升起一轮玉盘,月华似练,庭下似有积水,空澄明澈。草丛深处蝉鸣蛙声不绝耳畔,静谧祥和,让人不由得沉醉于这片刻安慰,唯恐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