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一株树,满树樱花。
时值深夜,月野四合,晕染得周围的景物如卷中水墨,黑白分明,留白甚广。
那一人便如玉人般,静静地站立在那里,右手扶着樱树,左手捻着樱花,放在鼻端轻嗅。
嗅不多时,眉头便微蹙,又淡淡一笑,那一颦一笑间,便多了万种风情。
万面童君缓步走到那人身前,脚步轻得像是只猫。
那人头也没回,只问了句:“来了?”
万面童君点头,也只说了句:“来了…”
那人便又道:“你可知你犯了何错?”
万面童君一晃神,显是不明白自己犯了何错。
那人轻叹一声,道:“低头看看你的脚下…”
那人说低头,万面童君便低头,可他一低头便只看到自己的鞋子,一双崭新的白鞋子,白鞋子上沾了泥。
万面童君更疑惑了,却偏偏不敢说自己没有犯错。
因为他向来知道,那人若是说别人犯错了,那别人就一定是犯错了,哪怕别人也许真地不知道自己犯了何错,也一定是犯错了。
所以,当那人说万面童君犯了错之后,万面童君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反驳,而是反思,甚至是有些惶恐。
那人兴许是早已料到一般,面无表情,道:“抬起你的脚…”
万面童君听到“抬起你的脚”,一时间,竟不知那人要自己抬起的是左脚,还是右脚,慌张之下,两只脚便索性一起抬起,可这样一来,他整个人便失去了支撑,身子向后,屁股向下,“扑通”一声,坐在地上。
坐在地上后,他便看到了,他终于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何错,霎时间,脸色煞白,犹如涂了一层厚厚脂粉的艺妓,又如一具死了许久的僵尸。
就在这时,那人的声音偏偏又传来,不大不小,不急不缓,不骄不躁,可却如一盆冷水般,浇在万面童君的头上,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寒噤。
“你踩到了我的樱花…”
是啊,万面童君踩到了那人的樱花,其实,任谁踩到了那人的樱花,结局都是一样的……
死……
如此简洁明了,如此生动诱人。
“我…我赔…”
果然,当人们弄坏别人东西的时候,第一反应往往都是赔。
“赔?拿什么赔?”那人忽地展颜一笑,竟似六月飞花,娇艳动人。
“银子…我有银子…”
果然,当人们要赔别人一样东西的时候,也总是认为什么都不如银子来得爽快。
“银子?银子有什么用?比得过我这满树樱花吗?”那人说话间,又轻轻撷下一朵,戴于发鬓间。
万面童君闻言,忙讪笑道:“主人,您忘了?银子!可是好东西啊,可是大有用处啊!我能用银子,买下满林樱树,孝敬于您,您看如何?”
那人终于回头,盯着万面童君,道:“银子?!银子在哪里?!”
万面童君忙站起身,自腰间取下一个布袋,还特意抖了抖,“哗啦”,“哗啦”,竟真地是银子,货真价实的银子,少说也有一千两。
“打开!快打开!”那人大张着眼睛,眼睛里冒着火光,他竟是一副财迷的模样。
万面童君暗自一笑,果然,没有人是不贪财的,哪怕是圣人,在面对万两黄金时,也会有刹那的失神动心。
布袋打开,果然是银子,白花花的银子,简直比月光还要白。
那人见到银子,也简直比见到自己的亲爹还要亲,竟一下子跪在银子跟前,捧起银子,一个银子接着一个银子地亲。
万面童君脸上的笑容愈来愈盛,到最后,简直是咧开嘴笑,嘴快咧到耳朵根子上去。
可是片刻后,他便笑不出了,再也笑不出了,非但笑不出,那模样,简直比哭还难看。
因为他亲眼看见,那被吻过的一块块白花花的银子,竟已化成一滩滩晶亮的银水,倾泻而下,顷刻间,便浸入樱树下的泥土里,消失不见,再也没了踪迹,便似从未在这世上出现过一样。
而那人,已又站起身,恢复成那清高自恃的姿态。
左手撷着樱花,右手扶着樱树,道:“现在,你还拿什么?来换我的一朵樱花?”
万面童君的确不知该拿什么换,他已拿出了他这一年来所有的银子,现在,再要他拿别的任何东西,他都已拿不出了,因为,他只有银子。
除非是……
“用你的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