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下午的时间,老李家的事就传遍了牛村,每一个从李家门口走过的村民,都报以复杂的眼神。
有同情怜悯者,毕竟老李家在牛村安顿了这些年,大家乡里乡亲,往日里也经常相互帮衬。
也有幸灾乐祸背地里讥讽者,在当今强盛的大隋王朝,武风鼎盛,大隋百姓面对异族心高气傲,有志气的好男儿无不想沙场逞英雄,搏前程,逃兵可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李家死一般寂静,天渐渐黑了,锅灶还是冷的,连柴火也没点燃。
草屋里光线昏暗,张九娘揽着小琰儿躺在床上,神情麻木戚戚,哭了好几个时辰,眼泪还是不停地掉,眼睛肿的像桃子。
小琰儿不懂事,却感受到家人的悲伤,安静地蜷缩在母亲怀里,大眼睛扑闪扑闪,像只乖巧的小猫。
奶奶拄着拐杖坐在矮凳上,面无表情,松垮的眼皮耷拉,沉默不语。
李元恺坐在门槛上靠着门框,脑袋昏昏沉沉,双眼有些无神。
虽说自从后世记忆苏醒以后,就从未见过李绥,但那位便宜老爹的模样,一直模糊地存在于之前犯傻的李元恺脑海里。
那毕竟是这具血肉之躯的生身之父,李元恺苏醒以后,也一直在心里把李绥当作自己的父亲。
前世他是孤儿,今生家境贫寒,却有一个温馨的小家,有可爱的小妹,有疼爱他的娘亲祖母,对那从未亲眼见过的老爹李绥,李元恺心中一直有期待。
只可惜,一家子盼啊盼等着他回家的男人,却莫名其妙死在边关,回来的,只是一坛骨灰。
周白桃和张九娘对未来生活的满心期待,就此化作泡影。
在农耕封建时代,一个家没了男人,如同倒了梁柱,从此,寡妇和老母,带着幼子弱女讨生活,面对的将是乡里人的异样眼光和这艰辛的世道。
这似乎是一个注定破落的家庭。
“咚~”地一声闷响,周白桃拐杖狠狠杵地,李元恺愣愣地转头朝奶奶望去。
“李绥是老婆子身上掉下来的肉,老婆子知道他是什么德行!没有什么大才,但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更不会当逃兵辱没了祖宗!此事,其中定然有隐情!”
周白桃几乎是嘶吼着满脸铁青说出这番话,呼哧一下站起身,瘦小佝偻驼背的身子在这一刻无比坚强!
“孩儿他娘!丑牛儿!莫要悲伤,随老婆子一起往县府去,问个清楚,讨个公道!”
老太太铿锵有力的声音掷地有声,让人振聋发聩,李元恺浑身一个激灵,脑子里顿时清醒了许多。
“奶奶,爹一直跟在李家人身边当亲兵,究竟怎么一回事,李家人肯定清楚,咱们去问问!”
周白桃重重点头,沉声道:“当初落户牛村时,你爹去求家主讨一个差事,你德良叔父便安排你爹跟在家主堂弟李神通身边,充当亲卫,此次军队回撤,李神通肯定也回到武功县,咱就去找他问明白!”
周白桃外柔内刚,关键时刻镇定下来,给心慌意乱的老李家吃了一剂定心丸。
张九娘抹抹眼泪爬起身,将小琰儿交给李元恺照顾,强打精神自去生火做饭,一家子草草垫了点肚子,便抓紧时间歇息。
一早,天没亮,一家人扒了两口冷饭,揣上几个硬邦邦的菜团子当作干粮,跟许老头借了一辆板车,套在那头老驴上,赶着驴子往武功县赶去。
二十几里山路走了三个多时辰,到达县城时已临近正午,顾不得一路颠簸疲惫,口干舌燥饥肠辘辘,打听清楚县府衙门所在,李元恺赶紧驾着驴车直奔而去。
武功县隶属京兆治下,乃是一处中县,辖下人口两万六千户,县城热闹,往来商贩极多,从清晨到傍晚,沿街叫卖声不绝。
只是此刻老李家三人心急火燎,繁华喧闹与他们无关,居住在偏僻贫穷的小山村,对于县城来说,他们只是过客而已。
县府坐落在城中靠北处,主干大街上,府衙修建得高大威严,衙门前站立两名差役,冷眼注视着街上的行人。
台阶下停着一辆马车,似乎在等候什么人,虽只是一匹驽马,但也不是寻常百姓人家使唤得起。
车厢里,一位十岁左右的少年伸出头,好奇地看着李家三人急匆匆赶着驴车停到县府前。
封建时代,乡野村民对官府有天然的畏惧感,周白桃虽然颇有见识,但出身贫微,仰头望着庄严肃穆的衙门,一时间有些踌躇,需得镇定一番才敢上前。
李元恺倒是没啥感觉,扶着张九娘从板车下来,便准备登上石阶。
“请问三位是要报官吗?”一声清朗的声音响起,李元恺转头一看,原来是那位车厢里的少年。
少年跳下车厢,却因为身材略胖有些踉跄,拍了拍胸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双颊白里透红,双眸漆若星辰,若非体型偏胖,倒不失为一位翩翩公子。
少年年岁比李元恺大,个头却差不多,笑吟吟地看着李家三人。
周白桃见少年做派老成,衣着锦袍似是富贵人家公子,不敢怠慢,忙道:“小郎君,老妇人等是来县衙领取小儿遗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