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一会,冯良颠颠儿小跑进来,稍稍喘着气笑道:“陛下,老奴都安排妥当了,成淮拿着内宫令牌,亲自驾车去接人,保管不会让外人知晓!”
杨广睁开眼,满意地点点头,瞅了眼冯良笑道:“朕记得大姐带柳美人进宫那日,你还未回来,怎会知道柳美人的事?老阉货,老实跟朕交代,是不是收了大姐的好处,想塞个女人到朕身边来?”
冯良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龙榻前,一脸惶恐地道:“老奴冤枉啊!陛下,老奴回宫知道长公主曾经向陛下敬献美人后,就长了心眼留意此事,陛下多年操持国事,政务繁忙,后宫伺候的嫔妃又只有寥寥数人,老奴是心疼陛下啊!这次下江都路途遥远,若是陛下身边没个可心人伺候,万一劳累得陛下瘦了病了怎生了得?等回到洛阳,皇后娘娘还不得扒了老奴的皮?”
杨广笑着摆摆手道:“起来起来,你这老阉货,年岁越大胆子越小,朕不过是随口和你开个玩笑,瞧你怕成这副德性!”
冯良哭丧着脸,小心翼翼地站起身,继续拿着蒲扇驮着腰站在龙榻边轻轻扇动,嘿嘿谄笑道:“陛下龙威震天,稍微流露一丁点气势,老奴就吓得不敢动弹!”
杨广哈哈一笑,指着他笑骂了一句老货,就不再将刚才说的话放在心上。
冯良是他身边最忠心最亲近的奴才,杨丽华是他的亲大姐,这二人是不可能有任何不轨意图的。
即便杨丽华送他美人存了什么别的心思,杨广相信那些心思也不会危害到自己。
以他的自私多疑和自负,世上除了自己,能够让他放心托付信任的,也只有杨丽华了。
杨广摸摸颌下短须,颇为感慨地道:“朕已年过不惑,这些年北巡塞外,西征直抵玉门关,修运河筑长城,也着实做了不少事情,东奔西跑走遍了大半个王朝。虽然朕觉得自己依旧还很年轻,身子也还不错,但朕有时对着镜子一照,才发现两鬓的白发又多了不少,连髯须都有几分杂白,岁月不饶人,朕终究还是会老的。朕自忖算是一位勤政帝王,忙活了这些年,适当的享乐也不算为过...”
冯良望着皇帝,眼前依稀浮现当年晋王府里那位意气风发的少年亲王,有些哽咽地道:“陛下龙体康健,定会千秋万岁!”
杨广微微一笑,摇头道:“长生不老乃世间最虚无缥缈之言,朕从来不信!朕只是想在有生之年,将大隋建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盛世王朝,让后世儿孙能够坐享太平!”
冯良擦擦眼角,咧嘴笑着,笃信地道:“老奴只知伺候陛下,不懂国事,但也知现在咱们大隋国泰民安,天下百姓都对陛下歌功颂德呢!”
杨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斜倚在榻上,淡淡笑道:“你这老阉货也不用给朕灌迷魂汤,如今大隋的确强盛,放眼周边不惧任何外敌,百姓们的日子也比以往战乱时好过不少,但歌功颂德却不一定,毕竟连年修筑浩大工程,死的人也不在少数。
不过以大隋的富庶,这点损失不算什么,后世之人会明白,朕做的这些事才是真正的千秋伟业!等他们将来享受到了好处,自会感念朕的恩德!眼下大隋,世家的力量还是太强大了,百姓无资无粮,哪怕啸聚一时也成不了气候。世家豪族就不一样,他们手中有钱有粮,振臂一呼就能广聚人心......”
杨广瞥了眼听得迷迷糊糊的冯良,哑然失笑道:“朕与你这老阉货说这些国家大事作何?真是对牛弹琴!罢了罢了,朕这些年没曾好好歇息过,就趁着这次下江都的机会,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后宫再进几名新人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冯良这下听懂了,嘿嘿笑道:“陛下为皇室开枝散叶,本就是职责所在。”
说笑着,杨广拿起一本古扎手记,翻开还没瞧上片刻,就心不在焉地合拢扔在一旁,有些坐立不安地扭动身子,干脆缩着腿倒在榻上小睡一会。
正待杨广心中燥热感渐渐被困倦睡意所取代,即将入眠时,殿内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
杨广忽地惊醒,一个翻身坐直身子,朝大殿内望去,只见空荡荡的大殿正中,只跪着冯良手下的亲信宦官,宫闺署令兼任内奉承,成淮。
杨广顿时皱起了眉头,疑惑地道:“人呢?”
跪在殿中的成淮却不敢答话,只是抬起头朝冯良看了眼,又颤抖着身子将头杵在地上。
冯良赶紧喝骂道:“陛下问你话呢!哑巴了?人可带回来了?”
成淮哭丧着脸,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瞟了眼皇帝,颤声道:“启...启禀陛下,那...那柳美人并不在长公主府里!”
“什么?”冯良故作吃惊,偷偷瞟了眼面色阴沉下来的杨广,赶紧喝骂道:“没长眼的老杀才!到底怎么回事?还不赶快说!”
成淮尖细的嗓音哭呛道:“奴婢...奴婢不敢说呀!”
杨广冷冷地一挥手:“朕恕你无罪,不用怕,出了何事说吧!”
成淮千恩万谢地磕了几个头,才爬起身往前小跑了几步,站在御台之前,放低声音道:“陛下,奴婢去到长公主府里,见到殿下道明了来意,殿下却告知奴婢,那位柳美人,数日前就已经离开了长公主府!现如今...现如今...就在...在...齐王府里!”
成淮低声说罢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身子发抖,只感觉头顶立时间汇聚起了一层雷云,轰鸣雷霆正在酝酿当中!
徽猷殿内死一般寂静,冯良也瞪大眼珠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咚一声双膝重重跪倒,惊惶地道:“陛下!此事老奴不知啊!这...这怎么会在齐王府中?”
冯良趴在地上咚咚磕了两个头,脸贴着地砖,却是不经意地和成淮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
杨广面色已有些发青,手猛地攥紧一块软缎,低沉的声音中饱含无尽怒火:“如实说来,究竟怎么回事!”
成淮低声道:“数日前,长公主本打算请郕国公李浑安排人将那柳美人送回江南,不曾想,此事不知如何被齐王所知,齐王他...他便将柳美人带回府去了!”
杨广攥紧软缎的手在微微发颤,双目怒睁好似冒火,一字一句地低吼道:“是齐王拦路将人强行劫走的?”
成淮鼻子尖都碰到地砖上,颤声道:“奴婢也是如此问长公主的,殿下她...她只是苦笑摇头,却不言语!”
杨广呼哧一下站起身子,连鞋履都顾不得穿,重重一拳砸在案几上,愤怒的吼声在徽猷殿内回荡!
“好个大逆不道的逆子!气煞朕也!”
两个老宦官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出,皇帝这次是动了真怒,那怒火好似能将徽猷殿顶藻井都给掀翻了!
成淮使劲吞了吞唾沫,小声道:“陛下,长公主让奴婢奏请陛下,说是...说是齐王或许是无心之失,求陛下切莫太过怪罪...”
“混账!”杨广哗啦一声掀起铺在案几上的明黄软缎,案几上摆放的笔墨纸砚和奏本全部被掀飞落地,甚至连装有天子六印之一的一个锦盒都从御台玉阶上滚落到成淮跟前。
“逆子既然知晓那柳美人的存在,必定是知道她曾经进过宫!怎会是无心之失?分明就是悖逆无道,目无君父,枉为人子!”
杨广满面青红怒吼叱骂,脖颈上暴起的青筋足以证明此刻大隋皇帝是多么愤怒。
冯良和成淮相视一眼,皆是趴地垂头不敢再多言。
许久未曾如此愤怒过,杨广胸膛一阵剧烈起伏,良久,才一手扶着案几,朝殿外怒吼:“叫崔漳来见朕!”
大殿门口值守的一位禁军卫士遥遥躬身揖礼,快步领旨而去,没一会,右御卫将军崔漳匆匆赶来,快步步入殿中,只见御台下散落一地狼藉,皇帝雷霆震怒,猛吃一惊,赶紧单膝跪下。
“臣右御卫将军...”
未等崔漳见驾,杨广不耐地挥手怒声道:“你即刻带人去齐王府,命齐王火速进宫见朕!不得耽误片刻!若是杨暕胆敢有丝毫懈慢,你就派兵将他捉来!”
崔漳这下更是吃惊,天子竟然要派兵捉齐王进宫,这是为何?难不成天子要废了齐王?
事关重大,崔漳稍微犹豫了下,却见跪在御座旁的冯良一个劲地给他使眼色,心中一突,知道定是齐王惹天子震怒,不敢再犹疑,大声喝道:“臣崔漳领旨!”
说罢便起身告退而出,率领一队御卫禁军出宫直奔齐王府而去。
杨广仰头长长地舒了口气,才算是平复了一下胸膛的怒火,回到御座坐下,面无表情地闭上眼,只是冷厉的面色依旧蕴蓄着下一次的雷霆之怒。
冯良朝成淮使了个眼色,跪着挪动到御座前,轻手轻脚地为杨广穿上鞋履。
成淮则是小心翼翼地收拾起散落一地的奏本和纸笔,砚台打翻泼了些墨汁出来,成淮也是撩起袖袍使劲擦着,不敢发出一点响动。
不知过了多久,后宫萧皇后派人来询问陛下何时回宫的宫女,已经被冯良打发离开。
大殿外响起一阵粼粼铁甲之声,其间还伴随着齐王杨暕不满地抱怨声,似乎在责怪崔漳一路不停地催促他。
崔漳带着两名御卫将士将杨暕带入大殿。
杨广睁开眼眸,居高临下的俯视望下,瞟了眼崔漳和那两名御卫将士,眼里的寒意愈浓。
如果杨暕足够聪明的话,应该能感受到此刻大殿内的温度已经明显下降了许多。
可惜他没有,大大咧咧地揖礼道:“儿臣见过父皇!不知父皇仓促召见儿臣,有何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