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绿水,浩渺的江面上笼罩一层薄纱似的水雾,一只船影从南岸缓缓朝北岸驶去。
船尾一位戴着斗笠的艄公在摇撸,船头,从船篷里钻出一位身着汉式青色襕袍,头上戴着乌黑幞头,腰间悬一柄长剑,相貌似有几分辽东胡族的特征,但整体气质却偏儒雅的中年男子。
男子扶剑立于船头,平静的目光注视着远处,江北岸隐约可见的大量大大小小的船只,那边似乎一片忙碌景象,有许多兵士正在登船,似要渡江。
男子名叫乙支文德,他还有一个身份,高句丽驻鸭绿水守将,统掌高句丽五万兵马构筑鸭绿水防线。
乙支文德在高句丽朝廷上并不起眼,在渊氏家族的光环遮掩下,像他这种不属于渊氏一族的将领更是默默无闻。
若非大隋天子携大兵压境,像鸭绿水这种深处高句丽腹地的天险之地恐怕永远不会发生战争,鸭绿水守将,也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清闲职位。
现在情况却有不同,渊氏父子率领高句丽最精锐的大军在北方抵抗大隋,辽河一役,高句丽在东岸折损过半兵马,其余兵马则分散被围困在四城。
鸭绿水,似乎成了平壤城最后一道防线。
鸭绿水守将,突然间变成了事关高句丽存亡的最后一根砥柱。
慌了神的婴阳王高元慌忙从平壤城调集军队冲入鸭绿水守军,交由乙支文德统领。
其余所剩不多的兵马,则全部归入平壤城中,准备拼死抵抗从海上登陆的来护儿大军。
高句丽大部分有名望的将军都被渊太祚调到北方,要么战死在辽河,要么就被困在四城,乙支文德成了平壤城最后的希望。
“将军~还要再靠近吗?那些大隋的军队,已经登船了!”艄公老汉笑呵呵地问道。
乙支文德微微一笑,轻声道:“继续划,再往前些。”
艄公老汉应了声,没有多问,船橹摇得越发快了。
乙支文德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这么多大隋兵马,你不怕吗?”
艄公老汉咧嘴笑道:“不怕!我老汉本就是辽河岸边的渔夫,汉话讲的好,年轻的时候还去过西边的柳城郡。万一被大隋军队盯上了,我就说是辽东的汉人,被你们高句丽人掳来的。”
乙支文德哈哈大笑数声,点头道:“隋人骄狂,隋朝皇帝做梦都想着恩威并行征服高句丽,只要你服软讨饶,说两句好听的话,他们不会把你放在眼里的。”
老汉又是嘿嘿笑道:“实在不行,我就告发你,说你是鸭绿水守将,说不定还能得到隋人的赏赐。万一大隋皇帝高兴了,还能封老汉一个官做做。”
乙支文德笑着摇头,丝毫不恼,说道:“你还是不了解隋人。就算你告发我,只要我投降乞活,隋军不仅不会杀我,还会把我当成贵宾对待。到那时,他们反而会杀了你来向我示好。”
“这...”艄公老汉一阵哑然,悻悻地骂咧道:“这隋人还真是奇怪,既然是死敌,逮住了为何不杀?”
乙支文德摸摸嘴唇上黑黝黝地一圈短硬黑须,微笑道:“中原汉人讲究以德服人,对于投诚的敌人,他们往往会恩赏相待,以此来显示他们的宽宏和仁义。况且我好歹也是一方守将,还是有些利用价值的,即便落入敌手,也不会被轻易杀死。”
老汉撇撇嘴,小船已经划到了距离江北岸只有几十丈的地方,大隋军队登船时的嘈杂声和吆喝声,都能清晰听见。
船上有不少大隋兵卒都发现了他们,可无人会将这两人一小舟放在眼里,还有不少隋军兵卒朝他们吼叫叱骂,朝他们投掷石块驱赶。
乙支文德面挂微笑镇静自若,纵使有溅起的水花溅到他的青袍上,他也丝毫不以为意,朝艄公老汉一挥手,小舟一拐顺着江流往西南而去,很快就消失在江面水雾中。
六月二十二,宇文述统领九军三十万兵马,乘坐大大小小的船只跨过鸭绿水,顺利登陆南岸。
除了在河中心的两座小岛上,与驻守的高句丽兵士发生两场小规模战斗外,隋军以一种出奇顺利的方式渡过鸭绿水。
高句丽在鸭绿水南岸的守军一触即溃,慌不择路地朝着南边平壤方向逃去。
六月二十三,宇文述在南岸整顿兵马,大军朝着平壤开进。
在几名高句丽俘虏和经常往来辽河两岸的胡商带领下,大隋军队沿着一条夹在两山之间的溪流河谷前进。
宇文述在行军路线上还是比较谨慎的,不单单听信朝廷的调查,还从高句丽俘虏和胡商嘴里多方比较印证,最后选择了一条较为稳妥的进军路线。
大军队伍绵延十数里,李元恺所率领的一军三万人走在中后方。
行军的过程是枯燥的,李元恺骑在青骓马背上,紧皱眉头一言不发,身旁跟着的是做亲卫打扮的北宫岚,除了身材较为瘦弱些,不知道她身份的,倒也瞧不出她是个女子。
谢科和王君廓跟在后头,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窦师武骑马从前军赶回,一抱拳说道:“将军,宇文总管有令,今日还要再走三十里方可歇息。”
李元恺抬头看了看天色,又回头看了眼已经显露疲惫之色的队伍,沉声道:“天色已晚,若是再走三十里,岂不是到了入夜都无法扎营歇息?我军多携带辎重粮草和军械,负荷沉重,将士们本就辛苦,为何要加急行军?”
李元恺说着就要驾马上前,自己再亲自去问问。
窦师武忙苦笑道:“将军还是莫要去了,军令已经传遍全军,无人反对。宇文总管...怕是不会听将军的劝谏。”
王君廓凑上前冷哼道:“这宇文老儿立功心切,想着早日克定平壤城,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哪里肯放慢行军速度,侯爷莫要去自讨没趣!”
李元恺叹了口气,的确,不管对错,宇文述是绝对不会听他所言的。
渡过鸭绿水时,李元恺和于仲文建议留下一支兵马驻守南岸渡口,看护船只,确保大军返回时能第一时间渡江。
宇文述拒绝分兵,说什么进驻平壤城以后,不知道多久才能返回,那些从各处征调来的大小船只用不着放在心上。
即便到时候撤军,也可以从海上走,乘坐大隋海船风风光光的走。
李元恺心里暗骂,连平壤城都还没见着,宇文老儿就已经做着进驻平壤的美梦了。
昨日传来消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支人马,将南岸渡口的船烧毁过半,宇文述知道后也不以为意,还嘲笑高句丽人已成丧家之犬,只敢搞些偷偷摸摸的小动作。
李元恺却从这处举动里,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按照他们的情报,驻守鸭绿水的高句丽守军已经全部仓惶南逃,那么这支烧船的队伍又是哪里来的?
这明显是早已藏好的一支兵马。
“他们为何只烧毁了一半多的船?而不是全部毁掉?”李元恺忽地充满疑惑地嘀咕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