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中部,湖南岳阳边陲,一个破旧驿站里,平日里寂寥无比,偶尔有人经过,也是往来送信之人。
但这几日里,不晓得发生什么,突然间驿站的外面跪着一条长长的队伍,这些人个个身穿七彩官府,头戴顶珠官帽,一个个神情恭敬,哪怕是一省巡抚,样子也像是乖巧的学子。
他们跪拜的对象是一位垂暮的老人。
这位老人曾是大明的兵部尚书、蓟辽总督、前朝皇帝的老师;
如今的身份是大清朝的内翰林弘文院大学士、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佐理机务,兼任《大清太宗实录》总裁官,太保兼太子太师。
就在前不久,他还有一个权柄滔天的职务:
经略湖广、广东、广西、云南、贵州五省,总督军务兼理粮饷,吏、兵二部不得掣肘,户部不得稽迟。
他便是令天下汉人痛恨、让满清权贵内心嫌弃又不得不跪舔的‘走狗’洪承畴了。
本来西南平定,天下飞鸟将尽,洪承畴这只走狗自然该烹杀了。
尤其攻下西南后,没有让他坐镇安抚,反而逼着他回到湖南;京城里隐约传来的小道消息‘可怜的洪大学士这只走狗要被烹了’更是确凿无疑了。
所以洪承畴在驿站中呆了一个月,湖南的朝廷大员对他这位前领导视若不见,生怕与他搭上关系被拖下水;他的门口自然也是门可罗雀,冷冷清清。
为此,跟随他多年的管家和他的儿子常有抱怨;洪承畴却只是闭耳不闻,整日脸带微笑,嘴巴里所说也大抵是‘陛下洪恩,洪某有幸…”之类的话语;活脱脱就是一个古今第一大忠臣。
反倒是这几日,整个湖南的高官都蜂拥而入,排队候在洪承畴门口;他反倒是神色惶恐起来,为大清朝的江山担忧起来。
他召见了旧部,听到了清军在磨盘山大败的消息,登时就晕倒过去;待他醒了过来,湖南总督、巡抚等人一并跪在面前,请他移步住进总督帅府。
洪承畴坚决不肯,怒道:“老夫如今已经告老还乡,如何能做这僭越之举?”
湖南总督双目含泪,不住叩拜哀求道:
“督师大人,如今李定国已经夺了贵州和广西大部,随时都会发兵湖南;他出身草寇,手下都是一群视人命如草芥的恶人;整个湖南的百姓为此无不担忧恐惧,天下间除了大人你,谁能庇佑他们呀?”
湖南巡抚等官员也不住叩首道:“大人,请为了天下百姓,移步总督帅府吧。”
洪承畴坚决不肯,还让管家将一等官员全部轰出驿站之外,任凭他们如何哀求,也不出门一步。
直到有一日,门外传来护卫的通报:“启禀大人,门外有位乞丐要见你。”
“乞丐?”洪承畴的儿子洪士铭冷哼了一声,轻蔑笑道:“父亲连总督巡抚也不见,岂会见一个乞丐?快将他轰走!”
洪承畴却是喝止了自己的儿子,问道:“那乞丐什么模样,可有什么要对老夫说的?”
护卫从衣袖中取出一个纸团,上前递给洪承畴。
洪承畴打开来看,见纸团上面写着一个字:“狗”。
他啊了一声,踉跄一步,才稳住身子,又瞧了这个‘狗’字一眼,便吩咐管家请这位乞丐进来,引他到阁楼会面。
洪士铭奇怪发问,被洪承畴挥起衣袖扫地出门。
待乞丐走上阁楼,洪承畴又让管家在门外守护,任何人不得入内;然后才将目光移到乞丐身上。
同一时刻,乞丐也抬起了头,凝视着他。
“果然是将军你呀!”洪承畴抢步上前,扶起了乞丐,激动道:“大清有救了,大清有救了。”
乞丐抹了一下自己脏兮兮的脸,露出一条雪白的印记,眉宇间神色黯淡,苦笑道:“吴某沦落至此,连自己都自顾不暇,何来拯救大清呀。”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此次将军虽遇大难,未尝不是好事,”洪承畴轻轻吐出几句古语。
乞丐点了点头,似有所悟。
洪承畴沉思又道:“眼下,朝廷正在追究战败之责,将军不宜出山,还是归隐为好;待时机成熟,洪某定会向陛下保举将军。”
乞丐摇头道:“败军之将,陛下还敢再用?”
洪承畴一字一字认真说道:“不是敢不敢,而是不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