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扶摇轻笑,尝试了几次却是不行,对金珠伸出了手,勉强的压唇:“我真的起不来,拉我一把。”
“真没用!”金珠抿了唇,面上虽然很是不喜,却还是伸了手,将风扶摇给拉了起来。
“你说这里没有医馆,可是这里的人这样多,若是生病,又该如何?”
气氛起了些许微妙,风扶摇主动开口,金珠扶着她向前,抿唇冷声道:“这里都是一些穷困潦倒之人,医馆他们哪里舍得去,若是生了病,去前面不远的庙宇求个香灰炖了喝,稍稍富余些的,请一些江湖郎中或者请一些道士做个法。他们的认知里,自己的身体,从来都没有家里每一天的温饱来得重要。朝廷每年压下来的赋税,已经蚕食了他们的希望,朝廷里的那些人,甚至是...他们的眼睛里只有利益,自己的利益或者国家的利益,国库充实了,他们的口袋也饱了,而这些人的不易,又有谁真切的瞧过一眼。他们是蝼蚁,撑起了整个国家,却也是,受到伤害和压迫最多的人。”
风扶摇没想到金珠会说这么多,抿紧了唇,她的眼前又浮现当初战斗失败,她和轩辕烈流落山野,被一老『妇』救下,残垣断壁之中,那老『妇』拼了全部才给他们端来了一碗鸡汤,她说,她的儿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再喝上一碗鸡汤。
然而对于这位老『妇』人的真心,轩辕烈只是百般嫌弃,最后无奈之下,才勉强喝了下去。
至于那老『妇』人最后的结局,风扶摇不得而知。
因为当军队找到了他们,轩辕烈带着她,头也不回的走了,甚至,连一声谢谢都没有。
“蝼蚁虽多,却也很小,我们一脚踏下去,甚至都不知踩死了多少。他们的错,在于不敢反抗,更在于,他们的不团结。他们若是团结一致,聚集起来的力量能令朝廷退让。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若他们坚持,坚持去创造对自己最为有利的国家,他们的自然也不会这样悲惨。”
风扶摇沉了声音,忽然想起了自己,前世的种种,无非在于她的习惯,习惯被压制,以及,不敢抗争。
风扶摇的眼神朝着越来越拥挤也越来越吵闹的前方看了去,那里是陶大官人布施的地方,人『潮』拥挤,小孩哭闹,而大人,为了一点米粮,大打出手。
“一边自怨自艾,不满足于现状,一边却又不敢反抗,背起包裹埋头前进。像这般对苛刻的现状认命烂泥,哪怕你为了他们『操』碎了心,又有什么用呢?最终不过恨其不争,最终失望而回?”
风扶摇瞧着忽然松开她的金珠,微微扯唇:“我知道你生气,也不能接受我这番话,但是,这就是现状。何况,你身为富家之女,商人之家,靠的正是不断压榨着这些已经穷苦的百姓。因此,你替他们担忧替他们不满,不但会引起官商的不满,更是令这些人心生轻视。”
“我想你也尝试过替他们出头,可最终的结局我也能猜到。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失败吗?因为你天生和他们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他们从来都只有仰望你的份。他们羡慕也嫉妒,当私塾逐渐开展,科举落榜的秀才们怀揣着愤愤不满之情出任先生,教导那些孩子。他们接受的启蒙,从来都是负面的。他们只会认为,你这样压榨他们的商人,跑过来惺惺作态,怎么会是真心的想要帮忙?金珠,若是想要改变眼前的现状,要么来一场战争,就像开国太祖那般成立一个新的朝廷,要么,就只能从内部逐渐改变,培养出一个,有着仁义之心的帝王。”
风扶摇的眼前浮现风玲珑小小的影子,猛地甩头,忽然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玲珑是她的弟弟,是风府的孩子,怎么也不会陷入那样的漩涡之中!
风扶摇深吸口气,偏眼对脸『色』发青的金珠动了唇:“或许,当你的身份发生了变化,当你有了要帮助他们的义务,你的心愿,就有了突破的方向。”
金珠回了神,诧异的对风扶摇盯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担负着要帮助百姓改善生活重任的身份,那,是什么?
风扶摇笑了笑,摇了摇头:“我只是随口胡说,别放在心上。”
不知为何,从见到金珠的第一面起,她就有一种直觉,她绝对,不会仅仅止步于普通二字。
翱翔之物,如何能在池底盘旋。
风扶摇站稳了身形,抬起脚朝朝前走了去。
头脑昏昏沉沉,身形一歪,只听耳边传来一声惊叫。
“哎哟。”惊慌之声四起,还有一个小孩的哭喊。
风扶摇心里一急,掐了自己的手臂,这才稳了眼神。
“大娘可有大碍?”
风扶摇慌忙偏头,只见一带着孩子的『妇』人被她撞倒在地,手里的果子散落一地,四岁的孩子为了被自己的阿娘骂的赶忙去捡果子,不小心跌到地上,头上磕了一片红肿。
“我没事没事!你别管我了!快去给我捡那果子!”
那『妇』人疾呼,拍着自己的大腿对着那哭喊的孩子责骂,风扶摇叹息的摇了摇头,将那『妇』人扶了起来,轻声道:“都是小生的错,那些果子多少钱?小生如数赔偿。”
“真的吗?”那『妇』人一听这才乐了,拧着眉揪着那孩子的耳朵,将孩子从地上拽了起来,骂道:“到手里的还被你给弄丢了!你还能做些什么!”
“你别骂了!没看见他哭了吗!”金珠本就因为风扶摇说的那番话生闷气,此刻瞧着那『妇』人这样薄情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要拽那『妇』人的手。
风扶摇皱眉,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手心,拉住了那『妇』人,将那银子交到那『妇』人的手里,歉意道:“这都是我的错,大娘就别责怪孩子了。”
那『妇』人见了手心里的银子当即喜笑颜开,哪里有不应的,当即松了手,那孩子猛然没了支力,跌倒在地。
金珠气恼的站在一旁不愿作声,风扶摇小心的将孩子给扶了起来,手里朝怀中探去,方才察觉自己的手帕还在古亦的手里。
抿唇作罢,伸出手用着指腹轻轻擦了孩子的额头,柔声问道:“可疼?”
那孩子停止了哭,见眼前这样温柔的大哥哥,使劲摇了摇头,“不疼!”
“真乖。”风扶摇轻轻笑了笑,握住了他的手,对那『妇』人歉意道:“都是我不小心,您可有受伤?”
那『妇』人随意的摆摆手,小心的将银子放在怀里,对那孩子额前的伤看了看,脸上浮现几分心疼,转了眼,对风扶摇歉疚的笑了笑:“瞧你小子也不过十一二,也这样小,我,我这也不好收你的钱。不然...”
“大娘您别说了,您没受伤没怪我已经万般感恩,害您少了这些果子,理当要有所赔偿。家里若是知道我今日这般无礼,定是要被责罚,您快收下,这就当成是,我们的小秘密。”
风扶摇低着头对那孩子笑了笑,那孩子眨着清澈的大眼睛,呵呵的乐了。
“大娘,您的家在哪?我送您回去。”风扶摇对不远处的茅草屋瞧了眼,弯了弯唇,建议道。
那大娘自是满心答应,果真,如同风扶摇所预料的那般,那破落的茅草屋正是那大娘和那孩子的家。
简陋漏风的屋子令风扶摇叹了气,听了他们的情况,原来那孩子是大娘唯一的孩子,老来得子,平时也是宝贝的不得了,只是在粮食面前,再如何心疼,都被压了下去。
风扶摇寒暄了几句,将自己之前买的鸡蛋送给了那户人家,“这些鸡蛋留给孩子补身体,也是我的一点小心意。”
“这可怎么行!”那『妇』人连忙推脱,风扶摇含着笑将鸡蛋递给了那孩子,撑着自己的身子,对上那孩子疑『惑』的眼神,风扶摇刮了他的鼻子,笑道:“留一个鸡蛋孵出小鸡,等小鸡长大了,又生出蛋,这样反复,等你长大了,你的孩子就能吃饱了。”
“真的吗!谢谢哥哥!”孩子留着鼻涕,欢喜的收了下去,那大娘满心的感动,拉着风扶摇的手不舍得放开:“真是个好孩子,小子叫什么名字,哪家的人家?等这孩子长大,一定给你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
风扶摇笑着摇摇头,附在大娘耳边轻声耳语,在大娘诧异的眼神中,离了去。
风扶摇与大娘的一幕幕金珠都冷眼看着,待离了那屋子,金珠冷声嘲笑:“你若是真想帮忙,作为风府的孩子,你定是有足够多的机会帮助他们,甚至可以请出一道福赦令,救助更多的人。又何必这样惺惺作态,显出善意。”
风扶摇听到金珠的话轻轻地笑了,回了头,对金珠静静地瞧着,轻声道:“看来你的确是有高位之人的思想,只是,你所说之事,是当一切水到渠成,功成名就之后才会做的事。那是胜利者才会有的想法。”
“金珠,我现在,却并不是那样的情况。相比较而言,我此刻就仿佛是沉溺在水中的人,需要一点一点的向岸边靠近。相比较于你所说的,陛下下达一份福赦令,给他们带来无数的恩惠,可在他们的心里,远不及,你亲手给拉他们一把,让他们真切的知道,帮了自己的人是谁。”
“高位上的人这几年也颁布过不少法令,都是可以帮助他们减少自己劳役之苦。可是,他们嘴上说的感恩戴德,实际上,却没有多少感恩的心。他们对皇族的敬畏之心远大于感恩之心。在他们眼里,从京都传来的那份法令,他们能得到的那些金银补偿在他们的心里早已经是他们的所有物,但朝局动『荡』,谁又会真的替陛下出生入死?你不需要急着反驳,陛下身边自然有忠心耿耿之人,然而,我所说的,却是这些黎民百姓。”
“去年的一道救济令,缓解了多少难民的生计。但是在你看来,若是有一天,真的发生了什么需要报恩之事,相较于从未见过的陛下,曾亲手救助他们,拉他们离开苦海中的人,谁才会是,他们最终报恩之人?”
风扶摇回了头,那大娘还带着孩子站在门前远远地对她看着,风扶摇轻轻一笑:“或者,你觉得我卑鄙,因为我帮助他们并不是出自于真心,而是另有目的。但是,金珠,只要谁都不说破,在他们的眼里,帮助了他们的人,就是善人,不是吗?”
金珠握紧了手,呼吸声也逐渐加重,冷冷的朝她瞪了眼,冷笑道:“就连帮助别人你都会算计的如此清楚,正因为你的心思这样深沉,所以我才会讨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