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醒狮一眼便看明白了宸回的举动,武林群雄自然也有不少人明白这个年轻人在做什么。一时间,人们都有些痴。
有人说在生死面前,一切都会变得没有意义,当经历死亡的绝望时,人可以舍弃生命中的一切。但真到那一刻,能割舍下一切的人,其实寥寥无几。
有些时候,人的吝啬与胆怯,是生死也难隔断的。我们总想着假如有一天,自己将要死去,那一定要在死前做几件活着时不敢做的事情。
可真当那一天来临,活着时候不敢做的事情,将死之时,或许还是不敢做。于是便如历史长河里无数的鱼一般,幻想着死前欢腾跳跃,但最终死于水中,不曾于死前带起半点波澜。
所以这一刻宸回做的事情,让所有人震惊不已。
如果今日这个年轻人败了,他所做的牺牲毫无意义,如果他赢了,他将作为一个废人活过余生。
燃烧气海内田,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做法,在内劲耗光的时候,这样做,的确能短时间再次生出内劲,但也不会有多少,或许只是如同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
无论天赋多么卓绝,气海内田一旦焚毁,就永远无法再步入武道。甚至将连一个正常人都不如,正常人气海内田只是闭塞了气窍,却并不是坍塌状态。而坍塌焚毁气海内田后,即便活着,也是终年伴着病痛加身。
所以这个年轻人真的很疯狂。他明明已经在天下群雄面前证明了他或许是百年来江湖中最有天赋的武学奇才。却能毫不犹豫的选择将这一切割舍掉。
书生眼里忽然起了泪光。
他聪明的脑袋里如今跟所有人一样,都认为宸回疯了。疯了,彻底疯了。他后悔了。后悔自己的鲁莽,后悔自己过于武断,太早的布局,太早的让掌柜面对这么可怕的对手。
宸回却很平静。似乎能感受到背后先生的情绪,他嘴角挂着微笑,长嘘一口气后说道:
“先生,人如果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那些年藏在心底里的梦想。”
“那些年想要去走一走看一看的地方。”
“以及那些想要保护的重要的人。”
“还有亲口承诺过的事情。”
“都会随着死亡,变成虚无,留给生者以彷徨无奈悲伤。”
宸回的君临剑上开始凝聚剑气。
“先生,我不是这样的人,也不会做这样的选择。”
“哪怕以后会活得很艰难,活得像条狗一样,但只有活着,才能等来生命里那些好的事情。如果在这里死了,我就什么也不是了。”
宸回周围的空气开始不停的波动着,谢醒狮知道,这一剑必然极为强大的一剑。
书生怔怔的望着宸回,莫名的,他想到了自己的过去。
多年前的自己,也执念于活下去,活得不是像条狗,而是比狗还惨。可他也从来没有想过死亡。因为他要复仇。他要让那些父亲生前的政敌,让那些欺负过自己,欺负过琉璃,杀害明朗的人尽皆死去。
他不是为了等来生命中好的事情。他的生命里没有这样的善念。
所以他很佩服掌柜,他不止一次听到掌柜说那句话,只要活着,就会等来好的事情。只是他没想到,掌柜将这句话刻在了骨子里,哪怕会让生命里得到的所有好事情从此不再,他也要活下去。
眼泪梗在喉咙里。
书生说道:“打败他吧。”打败谢醒狮吧,至少要让这样的牺牲有意义。这是书生想说的话,也是此刻书生,丁七两,在场的每一个武林群雄的想法,或者说愿望。
宸回点了点头,紧紧的盯着谢醒狮。
“燃烧气海内田,固然能让你有再战之力,但不过也就再多出一剑。你的天赋,再过十年,不,或许再过五年,你就是当世第二个宁无邪,这群江湖人与你非亲非故,小子,你做这些值得吗?”
谢醒狮并不惧怕宸回。燃烧气海内田并不会让人变得更强大,只不过是多了一些可用的内劲。这在每个人看来,都是非常不明智的。
但宸回并没有后悔。
他没有用言语回答谢醒狮的问题,他行动的果断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值得与不值得,都是每个做选择的人自己的事情。
谁也干预不了。
剑出无悔,人亦如剑。即便燃烧了气海内田,够宸回施展的内劲也不多,无法让宸回再次施展出能够与吞吐日月这一招否极泰来的剑气。
便如上一剑,宸回选择了直刺,就如同对抗帝风烈的最后一剑。这一剑快到了极致,黑色的剑光瞬间便来到了谢醒狮身前。
谢醒狮也时刻提防着,凝练于腹中的金色光球猛然吐出。
狂暴的狮山海啸功即便到了这个时刻,似乎依然比宸回这一剑更强。
那金色的光球如同一枚暴风眼。而宸回与君临则如同一道闯入暴风中的激流。
剑气与气劲疯狂的碰撞着。宸回此刻宛若进入人剑合一的状态,他握着君临的手,如同陷进了君临剑的剑柄,浑然一体。
在狮山海啸功狂暴的气压下,他本该被轻易的震飞,但此刻宸回如同在风暴中逆行的人,如同在大潮=中逆游的鱼。
他没有被震飞,谢醒狮身前的金色光球仿佛一道无形的墙壁,宸回以君临剑为破除障壁的武器,一点一点,一步一步的挪动着身子向前。
他的嘴角渗出血迹,尽管早已满是血迹。
他眼耳口鼻中也慢慢的渗出血迹,他早已满身是伤。
谢醒狮的目光里忽然多了一丝惊恐与疑惑,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年轻人还没有被击败。
他看着那把剑,那黑色的剑神,那一点寒芒的剑尖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忽然感觉到自己仿佛会输。
他不相信这个世间有意志力如此强大的人。
而后,他看见了宸回的腹部闪着金色的光芒,他恐惧的神情瞬间变成狂喜,那是气海内田坍塌的前兆,再撑一息,再撑一息这个年轻人就再也没有半点力气了。
但这个时候,三道身影冲向了谢醒狮。
白胆,冰执,丁七两。
这三人没有中毒,他们的伤势远比宸回要重不少。谢醒狮不理解,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早已经无法反抗的人还能站起来。
他疯狂的咆哮着,但第二道狮吼却并没有凝练好。
红光大盛的丁七两挥舞着九屠,满身是伤的冰执手中的匕首却散发出惊人的寒气,而白胆的攻击则很直接,万灵拳狠狠的砸在了谢醒狮的头上。
这三名新秀的忽然联手让谢醒狮始料未及。
他全身心防御着宸回,这场起于一个半时辰之前的这场战斗,他没有将任何人看在眼里,直到宸回到来。但前面有六个人替他消耗了宸回,而白胆,丁七两,冰执,每一个人都该是重伤之下难以再战。
可此刻,天霜寒气冻住了他的半边身子,白胆的拳头让他的视线里一片漆黑。
丁七两的刀?
他看不见,他只能感觉到那把钝刀在自己的后背狠狠的划开一道伤口,绝对足以致命的伤口。
反倒是身前,那个他最忌惮的年轻人,的的确确被自己的吞吐日月给堵了回去。
宸回倒下了。
破损的五脏六腑加上坍塌的气海内田,他已经完全没有了意识。倒下的那一刻,他的目光中同样一片漆黑。
他的嘴巴轻轻的说着几个字。发不出声音。
他以为自己败了,很不甘心。
他在对死去已久的宸沙说抱歉。他也不知道在抱歉什么。
连宸回自己也没有想到,燃烧气海内田这样的疯狂举动,虽然没有破局,却给了丁七两,白胆,冰执三名武林大会新秀一种意义非凡的鼓舞。
原来人的极限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原来对胜利的渴望可以强到超越生死。
原来赴死一战,也可以这么热血。
原来赌上未来的战斗,可以这么的……壮烈!
在所有人都以为宸回会被狮山海啸震飞的时候,宸回却一步一步逆风而上,忍受着撕心裂肺的每一息摧残。
这样的画面让丁七汗颜,让白胆冰执让每一个江湖人汗颜。
于是丁七两提起了刀,他不能每次都做那个被掌柜保护的人。
于是冰执拿起了匕首,他不能让自己的苦修只为安逸的等死。
于是白胆抡起了拳头,他不能忍受没有放手一搏就输掉赌局。
于是,他们没有任何计划,没有与宸回有任何的交流,但他们都不约而同的选择进攻,在毫无死角的狮山海啸功里顶着狂暴的气劲去进攻。
终于,谢醒狮在一脸的不可置信中,睁大着满是血痕的眼睛,死去。后背被重刀破开身体,左边的肢体被冻结然后碎裂,而头颅被白胆的拳头打得错离了脖子。
天下第一楼内,这些见惯了生死的武林群雄,这些刀口舔血的江湖人此刻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得久久不语。
……
天下第一楼外。
宸玲终于知道了言醒的最后一张牌是什么。也终于知道为何这个人能始终如此淡定的站在她与李藏剑交手的不远处。
言醒也没想到,书生的盟友真的把自己逼了出来。
这个魔宗女宗主,很强。但言醒知道,七情决的代价很大,他相信,眼前的女子撑不了多久,至少,无法在七情决的效力结束前击败自己。
言醒,天机阁幕后,九叶巅峰境界强者。
“时间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你身上的紫色纹路已经退去了不少,想来你的这一招也没多少时间就要结束了,你方才与我交手数十个回合,虽然你占上风,但不是绝对的上风。可惜了。楼内的谢醒狮看起来没有完成我的任务。不过好在,我还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