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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草庐里的清闲人(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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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玲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面的人很多,但所有人都背对着她。无情无识的站着,如一棵树,点缀或者丑化这个世界。他们发出嘈杂的喧嚣,可仔细听这些声音,却什么也听不清楚。仿佛一瞬间忘记了语言。

她自莲空城开始便不停的走,不知疲倦,走过了很多地方,也仿佛走了很多个年头,又仿佛只是转眼间。天空一直下着雨,原本那些背对着她的人在大雨中,身影也变得水雾迷蒙。这些人是谁,自己又是在哪里,将去向何处?

迷茫如大雨,磅礴而永恒。宸玲在这个世间里奔走,回过头的时候又发现身后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什么城市,哪里还有什么山川,又哪里还有什么雨中背对着她的人?仿佛身后是无尽的云海。

天忽然黑了。黑夜降临的时候,天地间只有她一个人,她置身于南蛮秘境的某处密林里,感受着如深海一般的安静。

白昼时无尽的喧嚣与她无关,而将行的路也永远没有尽头,蓦然回首时不见那人也不见灯火,漆黑的深夜里,除却自己与无边的黑暗,便什么也不剩下。她经历着这样的轮回,不见终点。

这是孤独。她在无边无际的孤独里漫无目的的向前,以为这个世界终究会有一个指引。可什么也没有。这样的孤独是如此让人煎熬。宸玲仿却早已习惯。甚至有些麻木。不过,总归是有些失望的。

宸玲不知道这样的失落源于何处,那是从来没有过的心绪。

这些年似乎都是过着这样的生活。习惯才是最可怕的,因为不断地习惯后,你才会知道,原来,之前的生活根本不是最遭的。有些消极,阴暗。宸玲却从来不以为自己该是一个明媚如春光活泼开朗的女子。

苏染临终前的一席话,她只是选择性的听取了一部分,与自己不会反抗命运的母亲不同,宸玲对这个世界的态度是带着些许敌意的,因为她并不曾被这个世界温柔对待。当然也会有善意,她流露善意,只是因为她觉得理当如此,她不需求这个世界如何回敬她的善意。

黑暗之中有了光,但并非白昼的交替。就好像黑夜如壳,被人一点一点剥落。她甚至听到了窃窃私语。

无尽的轮回终于有了变化,宸玲的表情还是那样麻木。她不知道这个世界怎么了,但一旦不去期待,似乎就与自己毫无关系,也就变得,无所谓了。

醒了。

黑暗中的灯光是不刺目的烛火,窃窃私语是三位长老在谈话。

“太好了,宗主醒了,终于醒了。”白北冥虽为医者,却是最为开心。

唐闲与卿妙月也是如释重负。

“好玲儿,你真是吓死我了。”卿妙月轻拍胸口说道。

唐闲早已备好了药粥。宸玲力竭而昏迷,三日未进食,虽然醒来,却虚弱到极点。宸玲面色苍白,但却心满意足的笑了笑。

“秦州城情况如何?这里又是哪里?”宸玲开口问道。她记起来在自己昏迷的一刻,昊天掌教与昊天大祭司刘伽出现在龙王庙,情形该是很危急。

白北冥唐闲卿妙月三人面面相觑,三人都没想到宗主醒来第一句问的便是这个。看着三人表情,宸玲也自嘲一笑:“看来是没事。”

唐闲说道:“秦州城虽然损毁难以估计,但宗主的雨罚之术来得极为及时。如今秦州城已无危机,秦州大火的消息我也安排人去通知九大派了,各派都会派高手前来,同时其他城市也会戒严。”

“至于此地,乃是舍妹的居所,安全可以放心。”

唐闲的安排总是理智而谨慎的,宸玲也一直对其很放心,他与卿妙月,虽然不如白北冥那般时刻跟着自己,却是如今魔宗真正的左膀右臂。

“昊天教的人呢?”宸玲问道。

“昊天教的人已经被尽数驱赶,齐家这次出了不少力,加之九大派的人也都将陆续赶到,相信昊天教不会去而复返,他们的掌教也死了,估计都会返回弘城。”唐闲说道。

“昊天掌教死了?”宸玲疑惑道。

唐闲略微迟疑了片刻,话茬便被卿妙月接过,她笑着说道:“某位大英雄及时赶到,不仅救了玲儿你的命,还杀了昊天教第一头目。可谓我星辰宗的大恩人哦~”

卿妙月就在秦州城大火的当夜与宸玲交谈了些女人间的闲话,此刻她已猜出,宸回便是宸玲之前与白长老遇到的那个人。

卿妙月可不会顾着唐闲脸色,兀自说道:“玲儿真是好福气,我可真是羡慕。”

宸玲不知该作何表情,她想起来了,在最后的一刻,昊天净炎将要灼烧自己的那一刻,一道身影从天而降。回忆那一幕的时候,很多心绪也跟着一起涌了上来。

梦里的宸玲是孤独的,她也适应了这样的孤独,并不再让自己对这个世界报以期待,可是始终有挥之不去的失落。而现实其实不是这样的,现实中宸玲并不孤单,她无需聆听所有人的声音,相反,她的发声被很多人聆听,她停驻于灯火阑珊处时,也不会四顾无人,即便到了深夜,她也不会觉得如同沉入深海。

她有忠心的下属,也有可以诉说心事的朋友。梦中的一切都不会在她的现实里出现。

该是这样的,假如,忽略掉那一缕始终存在的失落。

人的一生总会有很多事情当局者迷,但更多时候,这些事情不过是不愿意去想清楚,因为答案并不是自己所以为的那样。

宸玲摇头说道:“他不过是来得巧罢了。”昊天掌教的死在她看来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掌教固然是顶尖高手一名,但对于掌握着风沙剑法的宸回宸玲来说,除非有真正意义上的神通,否则即便是同境界,也绝对无可能会输。

自己也救过他,就算被他救一次,似乎也谈不上欠着他。宸玲这般想着,神情却有些怪。她有些无奈,有些迷惘。

她忽然很想看到宸回。

“他……人呢?走了么?”

卿妙月点了点头说道:“走了,救了你之后便走了。”

白北冥和唐闲奇怪的看着卿妙月,卿妙月瞪了二人一眼,二人便不做声了。宸玲仰靠在床上,低着头,并未看到这一幕。

宸玲自嘲一笑,眼中的失落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这个时候,草庐的门开了。病榻之上的宸玲想着些什么,未曾注意,但忽然她抬起了头。有些惊讶的看着推门而入的男子。

“玲,你总算醒了。”

话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宸回带着笑容看着宸玲。这一刻,宸玲忽然有一点慌,她甚至顾不上卿妙月欺骗自己。

但所有的情绪都在一眼之间收敛,宸玲淡淡的嗯了一声。卿妙月笑道:“白长老唐长老,我有件事想请你们帮忙,你们跟我出来下。”

唐闲有微恼的看了一眼卿妙月,但最终,还是随着白北冥一道离开了草庐。

屋内,只剩下宸玲与宸回。

宸玲自然明白了卿妙月的意思,但心中却暗想这是多此一举。不过看起来,宸回完全没注意到这些。估计是真以为魔宗有要事商议。

二人皆不开口,屋内就显得很沉默。屋外似乎也没什么动静,冬夜里的山外也没有了虫鸣,于是越发的寂静。

心跳与呼吸都能听到。

宸回记着自己是有些话想说的,但却发现忽然间全忘了,隐约也感觉到,仿佛也不是好开口的话题。

最终打破沉默的是宸玲。

“怎么会忽然来到秦州城,找到了要找的人么?”宸玲的语气轻柔了许多,不再似过往那般带着淡淡的敌意。

宸回反倒是有些楞,但马上说道:“嗯,找到了,先生的妹妹,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看来你那间客栈,不会再那么无趣了。”宸玲说道。

宸回苦笑:“以前也不算无趣吧。”

宸玲倒是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下去,她问道:“弘城那边什么情况。”

宸回笑道:“放心,战事已经平息,不过昊天教对弘城的影响太深,要慢慢的让百姓明白昊天教的邪恶,恐怕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有先生和帝国的将军们在,该会慢慢好转起来。”

“听起来,弘城百姓中有很大一部分成了昊天教的信徒。”宸玲说道。

“即便将整个弘城说成是昊天教的一部分也不算夸张。但先生他们通过控制昊天教祭祀,夺回了弘城。”宸回说道。

“狼族人呢?最大的威胁还是他们才对。”宸玲虽然未去西域,但是对战局推断却很准。

宸回点头说道:“狼族人的确很难对付。凭借公输家的战争机器,加上与昊天教的联手,帝国险些战败。不过都……解决了。”

宸回说到这里的时候,神情变得复杂。

“杀了不少人吧。”宸玲却一眼就看穿。

宸回笑了笑,看来无法适应这种事情的,只有自己。无论是帝国的将士,或者厨子,书生,乃至公输琉璃,似乎都坦然的接受了这样的事情。宸回亦能想明白那些道理,他重仁义,却并不是一味的悲悯世人,只是,真正见到了自己亲手造成的一地死亡后,那种感觉还是无法释怀。

“嗯,很多人。”宸回轻轻回应。

“战场便是这样,我知道你不是在盲目的可怜着你的敌人,谁也不是天生的杀手,但凡在这件事情上变得熟练无比的,都有着不足为外人说的痛楚。”宸玲难得的以很温柔的话语对宸回说道。

“也许习惯习惯就好了。”宸回笑的有些勉强。

宸玲却很严肃的说道:“有些事情,能不习惯,就不要习惯,习惯只会让你对某些事的底线一降再降。宸回,你不是一个杀手,甚至你不是一个合格的江湖人。这些事情,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习惯。”

宸回看着宸玲,印象里,这是自己第一次被宸玲叫了名字,他有些高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样的高兴。

“笑什么,我是很认真的在跟你说。”宸玲瞪了一眼宸回,却无法让宸回感觉到往日里的不亲近。

“没有,是别的事情。放心吧,我想我也习惯不了。我不会因为自己杀了他们而自责,但如果可以,我会尽力避免自己再经历这样的战斗,我原以为属于我的江湖该是没有硝烟,我想做一个清闲的掌柜,可最终还是杀了人。厨子曾说,江湖险恶,先生曾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如今我都切身体会到了,有些时候,世间的道理只会在刀剑之下清明起来,那个时候我会说服自己出剑,哪怕杀人,我能做的,也只有让自己无愧于心。”宸回认真的说道。

宸玲笑了笑,点了点头。

“你变了。”宸回说道。

“哪里变了。”宸玲不解。

“好像不那么厌恶……我了。”宸回有些紧张。

宸玲摇了摇头说道:“我们不是敌人,你又救了我一命,宸回,我实在是……无法讨厌你。”

宸回的眼中满是惊讶,他一直很想和宸玲冰释前嫌,虽然所谓前嫌,不过是宸玲单方面对自己带着敌意。我们不是敌人这句话,是二人初遇时宸回说的。但宸玲的回答却是生来便是敌人。

如今这样的转变,宸回内心是很欣喜的,可此间的气氛却有些怪,他高兴却觉得不适合在这个时候表露出来。因为宸玲别过头去,显得心事重重。

宸回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他来草庐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玲,秦州城我赶来时,你曾说了一句话,我一直不理解,这些天反复在想……”

“你以后有话想对我说便直说。”宸玲说道

“你说,‘原来那个人是你’,这句话是何意?”宸回是的确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也不知道宸玲最识海中短暂的时光里走过了一生。

宸玲并不扭捏,她原本别过头想着某些事情,可此刻听闻宸回这个问题,她仔仔细细的看着宸回,眼睛望着宸回的眼睛。

四目相对许久,宸回有些不知所措时,宸玲才说道:“如果哪一天江湖太平,你不再插手顾江湖事,我不再过问魔宗事务,我会告诉你。”

宸回还是不解,为何要等到那时。

宸玲看着宸回的茫然,轻声道:“宸回,如果哪一天你死了,你就不配得到答案。江湖凶险,我们看似有着强大的实力,可是如果步入了江湖深处的那些争斗中,说不定哪天就会死了。”

“死的人走得干干净净,但是生者们倾注的情感却从何找回?”宸玲说道。

孤独者最怕的不是永恒的寂静,而是忽然而起的一声回应。就好像在一个本该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荒岛上,却发现了不属于自己的足迹。但任你千寻万寻,却始终不见那个人。

于是希望落空,希望慢慢破灭的过程,才是孤独者们最恐惧的地方。

时间一久,对所有的声音充耳不闻,对所有的足迹视若无睹。置身于浓雾之中,以为水火不侵刀枪不入,却不过是,害怕罢了。

宸玲直视自己的内心,便知道了那种淡淡的失落源于何处。

她随着母亲一起等父亲的归来,最终却没有等到,父亲已经死了。她又带着母亲奔走求医,心中满怀希望,可希望最终落空。如果从一开始就对这些事情报以绝望的态度,或许便不会那么难受。如果一开始不去期望,或许就没有了期望落空。

她是一个独行者。但宸回的存在就仿佛留下了足迹的那个人。

她不敢太早的回应,也不敢太早的去期待。

她害怕这种期待落空,害怕这样的回应,换来的是死亡般的沉寂。

宸回体会不到宸玲的心绪。可是他明白自己的内心。从父母被强盗夺走生命的那一刻起,他便一直坚信着那句已经被他说了无数遍的话,唯有活着,才会等来好的事情。亦唯有活着,才是对死去的至亲之人最好的回报。

宸回同样直视着宸玲的眼睛,他很认真的说道:

“在江湖太平,客栈再也不需要救任何人的那一天到来前,我绝对不会死。”

宸玲忽然有些鼻酸,她想起上一次离别的时候,自己也是要宸回答应自己,不能死。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没出息,是有多害怕这个人死去?明明认识的时间不长,明明一直是自己的假想敌。

是从哪一次起,开始在乎宸回的性命了呢?

宸玲开始想这个问题,但答案其实一直很明了。

她憎恶着从未见过面的父亲的传人,南沙城外的初遇里,她想杀掉宸回的心是真的。她以一个女魔头的姿态出现在宸回的面前,但二人识破对方身份的一次对招后,宸回对自己的态度就立刻变了。

一别之后,她前去秦州城处置龙王,却发现龙王已经收敛了很多。而后通过魔宗暗查,她知道了很多关于宸回的事情。

那个时候,其实就已经改变了看法。她手段残酷,为魔宗之主,却始终记得苏染临终前的那句话,不做为恶江湖的祸首。宸回所做的事情,无论是解救秦州城,还是于南蛮秘境拯救了数千人,都说明了宸回是一个义士。

她纵然依旧保持着敌意,却已经没有了杀他的心思。而作为另一个与父亲关系亲密的人,其实她很想多了解些宸回。

真正的让宸玲认可宸回的,是源自于天坑城夕雨到来的那一幕。

她始终记得宸回在筋脉尽碎时所说过的话,也是在那一刻,她被宸回所打动。内心开始承认,父亲的传人,的确很优秀。

只是,依旧无法给宸回以好脸色。因为过去的十数年里,她一直都想击败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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