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刑前半日,深夜,距离书生的公开处刑只有数个时辰。
这些时间里,客栈的人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张小风虽然速度不及风展,但其细腻的心思,精准的目光,以及惊人的记忆力让所有客栈中人乃至白胆叶小朝都刮目相看。
凭借着刺客的敏锐嗅觉,她一路跟踪帝国士兵最终找到了刑场位置,并且一处细节不漏的记下了整个地形图。绘制了一副完整的地图。当然,这一切也少不了秦落的功劳,能够驱使鸟类为自己的耳目的秦落,在追踪一道上,更甚于侧重于暗杀的张小风,二女联手,探到了法场位置真正所在,倒也一点不难。这些天里客栈众人也终于知道风展去了何处,自然不会有人怪罪风展,事实上,月河塔的情形,天机阁是将风展算在内的,黑玉幽冥便是风展的对手,而生父的托付与客栈之间这种两难抉择,无论选择哪一方,都不该成为被怪罪的理由。
只是人们如今终于知道,为何楚军这些年能够如此顺利的躲避帝国追杀。
秦落与张小风的能力,在叶小朝看来,便是极其具有战略性的能力,孟追倒是一直没有出手。但众人想来,这背后有着巨弓的猎人,亦是有着不同寻常的能力。
法场的分布极其严密,如果从外部闯入内部,十分困难。
帝国的精锐刀剑手只有三千余人,从未上战场杀敌,往日里只是负责保卫皇室。但这三千余人却是京都最为可怕的三股力量之一,他们每一个人的战力,都在寻常武者之上,叶小朝说这三千皇室精锐部队足以推平九大派任何一派,战力如同铁黎云骑兵数倍。隶属于帝星部。往日里只是负责保卫皇帝,在皇宫中巡逻。
众人没想到为了杀书生,帝国会下这样的血本。
所以要打入内部,便必定得混进去,杀进去恐难以做到。好在,这样精锐的部队,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这三千人都蒙面于其中,所带头盔只会露出面容里必要的部分,一眼望去很难辨别谁是谁,对于这些精锐而言,他们亦明白自己是死士,没有名字只有代号,他们活着的意义就是不断变强,然后为帝国而死。故而彼此之间并不清楚其余同袍的信息。
而混进内部的办法,众人已经想好,那便是伪装进去,这门技术对于与唐索野交好的钟云秀和公输琉璃二女来说不难,只是丁七两宸回不难混进去,钟云秀与攻公输琉璃两名女子却绝难潜入。
商讨至此处时,公输琉璃与钟云秀二女却表示二人有着更为有效的方法。
“我与秀姐姐,会利用云雀从天而降。掌柜哥哥,到时候给你一个惊喜!”公输琉璃说道。
宸回其实大概已经从阿卡司那里猜到了会发生什么,不禁感叹起李念云那句话,千万不要小看女人。他故作不知满怀期待的说道:“好。也让你哥哥惊一惊。”
白胆说道:“进入内部后,你们将面对的是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击,箭雨与各种强大力道的内劲袭击,而且你们还要保护你家账房,这便是难如登天。所以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一定不能恋战。”
叶小朝补充道:“到时候你们会面对帝国最为可怕的三股力量中第二股力量——帝星将。”
宸回对此深有感触,他与帝星将里最弱的帝风烈交手过,若非于天坑之中觅得机缘,寻得绝世神兵,他早已身死。随后也又同帝月洛这位帝星将中最强大的将领并肩作战过,深知帝国皇室血脉中的神秘力量有多么可怕,操纵着重力的能力让风回与风定沙都无效化。而帝云独,如今书生不再,便是白胆和叶小朝这种地头蛇,也难以探得帝星将的情报,所以也无法得知其能力到底如何。但有一点他们都确信,那便是帝星将作为帝国最为强大的战力之一,必然不好惹。
只是宸回很平静。场间的人,李念云与宸玲不再,又没有一个九叶巅峰的人存在,所以没人知道,宸回已经入了极意,天下间没有叶之境能够战胜极意的例子,这句话到至今为止都是对的,尽管宸回差点改写这句话,但最终,还是被萧千业的最后一剑彻底击溃。
既然是绝对的真理,那么便是对任何人都如此。如今的宸回,其对手,该是在同境界之中寻觅,帝云独也好,帝月洛也罢,若未能步入极意,都难以与他为敌。
但极意强者同样面对千军万马也难以取胜,项武拥有万夫莫敌之力,于万军之中亦深受重伤,在万夫莫敌状态下的项武,便是真正的天下最强,没有之一,可如此的强者,也会被伤至不能行动,故而宸回也不敢托大,于帝国最强的三千精锐和帝星将与天机阁九玉的战场之中,过多停留,更何况,他们还要保护书生。
一切的动作必须快。
白胆与叶小朝都在这一点上特别强调了下。
风展说道:“看来,本大爷得展现下用处了。”
丁七两说道:“莫非这阵子不见,你更快了?”
风展得意道:“我那鬼老爹虽然身体不咋地,但速度一道上,阿卡司与我,都得逊他一筹,这些天本大爷可没有落下半点修炼。帝国的精锐中,所有的弓弩手,便包在本大爷身上。”
叶小朝说道:“既如此,那么赌局便道了最后的时刻。在各位成功的救走账房后,必然还会面对的帝国的后手,可能是江湖势力的追杀,可能是帝国的埋伏,总之,也许在这里,会有一场硬战,说不定,各位会遇到将你们击败过一次的对手。”
商议至此处时,所有人都面露凝重之色,前所未有的认真起来。
“留给你们的时间却依旧不多,因为追兵恐怕将会是你们见过的最顽强的追兵。”
风展叹道:“帝国那皇帝,真是小心眼,不就是绑了他一次吗,至于这么报复嘛?”
白胆与叶小朝一惊,客栈的人艺高人胆大他们是知道的,但是连当今皇帝都敢绑却是他们万万不敢想的。
宸回说道:“这是一场优胜劣汰的战斗,各位,我们必须赢,至于帝国的态度,待我们救下先生,他自会告诉我们其中缘由,先生的罪名是叛国,我们亦是连坐。但不久之前,我们本是与帝国皇帝达成了协议,这之间的种种为何如此,想来先生该是最为清楚的。”
丁七两说道:“可别忘了,咱们都是顶着赏金的人,帝国这么招呼我们,暂且就当他们缺钱花吧。”
风展笑道:“哈哈哈,可以,这个理由不错。”
钟云秀没有说话,但在谈至追兵将至的时候,钟云秀却露出了一个意味难明的笑容。
宸回说道:“最难的,看来该是第三阶段。”
他已经预见到自己可能面对的对手,他们或许能够甩开一些精锐,但无法甩开帝星将,言醒亦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恐怕到时候,自己或许会面对的,乃是多名高手。
他在脑海中推演了无数次,这三个阶段会发生的事情,唯有最后这个阶段,他感觉到有些不安。
……
……
时间终究是不会停下脚步,彻夜未眠的客栈众人,已经开始按照计划行动。
这一刻起,生死无疆!
而帝都西方,自朝阳慢慢挂在人们头顶的时候,那片空地便成了一片法场。
书生此时的神情很悠闲,尽管他猜到了那个谜题,猜出了谜底,但自从加入客栈后,经历过的强敌无数,只要那个家伙在,最终总会绝处逢生。
从来都是相信那个家伙,这一次,自然还是这样。
书生此刻唯一不爽的便是,在处决到来前,他都得以这么一个别扭的姿势跪着。跪着,头帖在断头台上,等着斩首的侩子手一刀落下来。以前从来没有在这个位置上待过,这一刻,书生才觉得,刑律真是臭屁。人都要被砍了,头都要落地了,还得摆出一个如此恭敬的姿势,连天都望不到。
书生的眼皮上翻,竭力的想要看到远处的高空,他相信掌柜的正义会到来,但不得不说,掌柜跟着自己待久了,说不定会染上自己的臭毛病,总在椎关键的时候出手,如果真是那样,不小心耽搁了一分,比如被帝云独或者言醒阻碍了一下,正义迟到,自己的人头落地,那就万事休矣。
所以迟到的正义,从来都不算真正的正义。
同样的,跟掌柜待久了,原本不那么畏死的自己,却偏偏,十分想要活下去。
刽子手慢慢的走了过来,他看不到,只能听到脚步声,法场里安静的可怕,如果书生功夫再好些,便能感知到这群帝国精锐如同机器一般,从心跳到呼吸,都极其接近,到时候必然会感慨,帝国为了杀自己,或者说为了杀客栈,真是舍得下血本。
“喂,价值七万两黄金的头,你应该是第一次砍吧,等下子手别抖哦,我很怕痛。”书生感觉到脚步声将近,自己毕竟马上就要死了,他希望这里能够闹腾点。
在行刑前夕,言醒倒是满足了书生的最后一个要求,死前穿的体面些,但准备的锦衣华服书生没要,依旧是要了那身穿的有些发旧的文士衫。倒是恢复了往日书生的模样。
现在是午时三刻。再过一会儿,书生的头就要被刽子手斩落。
此刻的他的手和头被枷锁禁锢住,明明已经无法动弹,脚上却依然被粗大的铁链锁住。即便当年最凶恶的罪犯被执刑的时候也没有今日这般的场面。至少,不会是这样的精锐,不会是帝星将和未来的宰相。
烈日下的光晕有些晃人眼睛,书生蓬头散发,很是狼狈,神情却浑然不在意,似乎,他只是一个看客。他的头被固定的很紧,完全无法转动,他能闻到刑刀上的血腥气。
只要一刀下来,自己的头一定会很干净利落的滚离身体。
刽子手没有回答他。
随即他又好奇道:“不过,也有可能,你砍不到我,万一你这一刀落下之前忽然就被不可描述的力量给停住了呢?世间奥妙如此多,谁也说不准对吧。”
没有人会搭理一个死人,即便书生还没有死,他平日极爱嘲讽,此刻却也无一人搭理他。
书生苦笑:“真是无趣,真是无趣。杀人这种事情,如果不做的有趣点,将来你会不会感到害怕?”
刽子手没有回答,当杀人成了职业后,害怕就不该出现在这种事情上。书生很快想到了这一点,倒是开心起来,如此一个气机沉稳的刽子手,至少杀自己的时候,不会带给自己痛苦。
法场戒备森严,刑场中间虽然空出一大块,周边却遍布了上千名刀剑手,任谁要从这样的情况下生还,都无异于痴人说梦。
刑场的正前方,坐着帝国备受瞩目的帝星四将之一的帝云独,帝云独一身白甲在阳光下散发着光芒,旁边的士兵拿着他的武器银龙锥。威风凛凛。监斩官则是帝国现任第一智囊的宰相之子言醒,相比之下,言醒的穿着就很普通,站在帝云独旁边,如皓月与稀星。只是没有人会因为言醒的穿着而轻视言醒,因为越是普通的人,在如此不普通的地方,才越说明此人有古怪。
书生回想自己与言醒的差距,智谋上伯仲之间,但武力上真的是相差甚远,他想到了父亲沈潮崖,如果父亲还活着,当年的无双龙将做师傅,说不定自己就弃文从武了。
“你这个现任天下第一聪明人,监斩前任天下第一聪明人,有何感受。”帝云独的话里带着生此刻的模样,心里好不得意。
皇帝陛下曾经说过,关于客栈的可怕。书生更是摆了言醒一道,据说当年还杀了朝中大臣。而天机阁渐渐被陛下重视,让帝星部感到危机,可如今,天机阁也没有杀掉的人,让他擒获了,他自然高兴。
“如果我是你,就该收起这散漫,耐心的等待书生被行刑。七万两黄金的人头,不落地时便不该放松警惕。”言醒紧盯着书生,书生这样的人能被抓到,本身就充满疑点。
或许是不知道书生的弱点,或许是不相信书生会有这样的弱点,所以言醒始终有些遗憾,自己的对手没有栽在自己手里,却是落在了帝星将的手里,在他看来,善谋者,当能从容的放下个人感情。不过就是辱骂自己的父亲罢了,不过就是亵渎昔日家人的亡魂罢了,这样的事情,言醒自问可以轻松的做到。
但言醒不知道,或许这便是他与书生最为本质的区别。
帝云独冷笑道:“你只要知道,你们办不到的事情,我们帝星部办到了就行。”
言醒说道:“如果其余帝星将不似你这般狂妄,或许将来的龙将之选,未必是你。”
帝云独耸肩,说道:“拭目以待。”
烈日高垂,时间终于到了。
沙漏里的沙如书生的生命,在最后一粒沙子落下的时候,言醒下令道:“行刑。”
那刽子手也有些压力,想早些下刀。不知为何,他始终感觉某股气息锁定了自己,不是来自于将死的犯人,而是来自于帝国精锐刀剑手之中
书生叹了一口气,在自己只有几个呼吸间的生命里回想着过往种种,死了就死了吧。他没有看到掌柜,他很想看看天空,会不会如同掌柜当年一样,天空之中有什么奇遇,终究是不想死。
这条命是父亲当年用命救下来的,是明朗当年舍弃性命也要保护的,是掌柜从绝境之中焚毁了气海内田换来的。可终究要死在这里,哪里能甘心?
刽子手的刀猛然落下,帝云独嘴角的笑意越发清晰,言醒依旧没有放松任何警惕。书生的眼中一片混沌。
然后……
刀真的被停住了。
四周所有的声音都忽然静止,不止是声音,空气中的尘埃,刽子手额头上下滑的汗珠,书生蓬散飘舞的头发都忽然停了。
言醒和帝云独发现仿佛时间停止了只有他们二人能动一般。
镜花水月功。
言醒此刻的身影变得模糊起来,人却是出现了另外一个位置,他的目光之中满是警惕。
“风起沙停定风沙。他果然早就来了。”言醒说完却反倒松了一口气,将至未至的麻烦才是最磨人的。
“他也果然还活着。”言醒有些失望,但内心也有些庆幸,因为自己准备完全,来的无论是谁,他都有把握留下,而天机阁如今的情报权已经有一半又回到了萧千业手上,这在言醒看来,并不应该,如果萧千业没有杀掉的人被自己杀掉,或许将来天机阁真正的龙首,该是言家。
帝云独看着眼前近乎一切静止的景象,也收起了眼中的轻敌与散漫,他拿过银龙锥满是战意的说道:“风沙剑意,久闻此功法难缠至极。今日一见,果然神奇,我帝云独倒要会一会你。”
帝云独银枪挥舞,枪往前虚空一刺。
“破!”
帝云独未能做到帝月洛那般强大范围以及到了极致的血脉天赋,但同样,他也有着自己的独特之处。
天帝意志。
这一刻天帝意志仿佛附身在了帝云独的武器上,随着这一个破字爆发而出,周围的力道剑气都因为重力的改变而变得紊乱。
空气无端起了波纹,如石子儿落入了深潭,原本停滞的一切又恢复了运转,帝云独傲气道:“今日你有命来无命走。众人听令,加强戒备!”
被帝云独一枪刺破了禁锢之后,一名刀剑手慢慢走到了法场中间,然后他脱下了军盔,露出他的脸,那是一张很年轻的脸,脸上带着很从容的笑意,眼神无比澄澈。
言醒看到这张脸的时候,内心极其复杂,他忽然想到,也许末楼客栈,真的是天机阁命中的对手,不然为何这个人怎么也死不掉?
秦淮桥上没有死,南蛮秘境没有死,天坑城里没有死,武林大会同样没死,便连与天机阁的正面交锋后,依然还能活着!
只是这一次,言醒心道无论如何也要杀了他!
帝云独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今日真是运气不错,七万两金的人头和十万两金的人头都要落地!掌柜,你的风沙剑意可困不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