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行事乖张,难以琢磨。
却也来历成谜,不容小觑。
几位学生皆是惊得要拿不住筷子。
他们先生,莫非是什么巨贾不成?
春风楼不愧是对得起它的价位。
上菜速度极快。
掌柜也知这几人不可怠慢,催着后庖加紧烹饪。
冯文述道:“吃吧。既然已经点了,大家都吃。别留着浪费。”
宋问赞许道:“冯文述同学,就是聪明。大家不必拘束了。”
张炳成抿了口酒,问道:“宋先生家中,是做什么营生的?”
宋问道:“我父亲,是一名商人。所以我身上带着些余钱。”
原来是个地位低下的商贾。
张炳成不屑呵了一声,在众人听来甚是刺耳。
张炳成道:“行商之人,多是不义。”
众人都以为她要发火,宋问放下筷子,一脸大为赞同道:“老爷您说的可真是太对了,行商的确不易!”
“这要真说来,该是有两点。一,辛苦。日日三更起,五更眠。平日里少不得东奔西跑。要外出跑商,更是许久见不着家。外人总以为日子过得蛮好,但其实呐。”宋问咋舌,不忍回忆道:“这出门睡得不安稳,吃饭吃得不习惯。衣食住行,皆是讲究不得。风霜雨雪,哪有一日敢耽误?这进店的客人,各个都得捧成大爷。银子是有了,却一点也不逍遥啊。”
张炳成道:“呵,这多是自作自受吧?”
宋问打了个响指:“老爷一语中的!我看,他们也是自作自受。”
众生放下觞觥,就听她说。
宋问手指敲着桌面,感慨道:“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二点。”
“这世间有许多事,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可也有许多事,是不愿与外人道的。”宋问长叹口气,怅然道:“我尤记得,当年钱塘大雪,父母看管不慎,一幼子落入湖中。当天的湖面,都已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孩子落下去,只扑腾了两下,便挣扎不了。”
众生皆是紧张的倒抽一气。
宋问呲牙:“父母痛哭,路人观望。是一位金店掌柜,脱下衣服便直接跳了下去。嘴唇青紫的将孩子举了上来,救了人一名,自己却险些被冻死。”
李洵唏嘘道:“勇士也。”
“不错,是勇士啊。”宋问下一刻却严厉批道,“可他却做错了。他做了好事,却埋在心里。不外宣,不张扬。久而久之,便被人忘记了。”
众生皆有些骚动。
李洵道:“先生,舍身取义,又不图回报,这不是君子所为吗?何错之有?”
“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宋问拿着一根筷子敲桌道,“他错在没让那些愚昧的人都知道,这人性好恶,与所职营生是无关的!他错在,没有让别人知道,这利与义,并非是冲突不可得兼的。他错在,让那些轻视,小觑,羞辱他的人,都成了空言无补,目光短浅的小人!你们说他错没错?”
众学子齐声道:“错了!”
宋问道:“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二点。各行各业,皆有恶人。这商人一贯唯利是图的表象,便是这些恶人,张扬出来的。这恶人张扬好人却不张扬,无怪乎外人会误解。所以他们错了。所以,他们的确是自作自受!”
宋问举着筷子给诸位教导道:“这行商行商,究竟是不义在哪里了?靠的是自己的手,自己的汗,皆是毫厘挣来的,有何见不得人地方?总好过那些备位充数,靠着中饱私囊,却顾盼自雄的人好多了吧?本就应当堂堂正正的说出来!让众人都知道,何必藏着掖着,是不是?”
诸学子强忍着笑,更大声的答道:“是!”
张炳成被暗讽了一顿,脸色阵黑阵白,狠狠剐了她一眼。
冯文述给宋问倒酒,忍笑问道:“先生。这行商,真如此不易啊?”
宋问道:“能说的出来的苦,那都不叫苦。只能留在心里自己品味的,那才是又酸又疼。”
张炳成一手拍在桌上,哼道:“宋先生方才说的,是谁啊?”
“自然是于心有愧的人。”宋问眯着眼,反问道:“老爷,你于心有愧吗?”
张炳成愤欲离席,已经起了一半,又听宋问大声笑道:“玩笑玩笑,像老爷这般高风亮节之人,必然是不懂他们这些蛆虫的心思的。”
张炳成差点脱口而出,听你娘的狗屁!
宋问又接着道:“老爷一片赤胆忠心,为国为民。公而忘私,国而忘家。如何不教人钦佩?宋问早有所闻,只是一直无缘得见。今日竟夙愿得尝,实在是,喜不自胜。快哉快哉!”
张炳成稍有迟疑。
实在是宋问的表情和语气,都显得太过情真意切。
眼中甚至还带着点点泪光,教人不得不信。一时被说得动了心志。
莫非方才真不是在嘲讽他,只是他自己想多了,意会错了?
赵主簿看他模样,觉得委实丢人。
别过了脸,暗自摇头。却没有开口。
只要张炳成不生气,他就求之不得了。
对方的面子,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又有哪个给他送钱的人,是真的瞧得起他的?
只是没有哪个,和宋问这般大胆而已。
赵主簿朝宋问白了一眼,示意她不要太过分。
宋问呵呵笑着端起酒,朝他敬了一杯。
宋问挑眉:“问清楚了?你问了几个人?问了哪些人?相关的有几人?知情的有几人?目击的有几人?旁观的又有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