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图之?王爷前日方说要除恶务尽,今日为何又变成徐徐图之?”
“下官自进士及第,为官十载,却有三载困于家中,坐视江南黎庶被为官者压榨、被巨商大贾欺压、被士族名门暴虐,而无能为力,没想此,恨不能一头撞死!”
“今皇恩浩荡,王爷驾临两浙,宣抚各州,焉能坐视黎庶苦难而不顾?坐视黎庶冤情而不顾?若如此,王爷只杀钱钟书等四人,并未造福民生,又有何益?”
顾庆川勃然色变。
王霖心中叹息,这不但是个直肠子,还是个愣头青。
这样的人,能在钱钟书一手遮天的江南官场上活到现在,也真是个异数了。
“顾大人,江南乃我大宋的腹心之地,关乎天下安危。本王来江南之前,官家再三叮嘱,除恶肃贪固然重要,但保我东南财赋更重要。”
王霖深望着顾庆川:“江南士族高门不能乱,至少目前不能乱。顾大人,高门恶事乃至罪行,其实不过疥癣之疾,可若江南乱起,稍有不慎,便会激起江南民乱,沦为心腹大患!到那时,谁会遭殃?还是万千黎庶!”
“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何况是所谓江南士族之弟?我大宋律法之前,焉能有特权者?惩奸除恶还能引起民乱?请恕下官不服!”
顾庆川冷笑连声:“顾某也为江南望族之人,但若顾家有人作恶,下官纵然是豁出去一死,也要将他明正典刑!”
顾庆川翻开一摞案卷,指了指第一位道:“这便是顾家人作案,下官绝不徇私枉法!”
顾庆川是个非常执拗的人。
他瞬时就涨红了脸,静静望着王霖,目光失望。
王霖一时无言以对。
顾庆川转身就走。
没多时,顾庆川就将杭州知府正印抱了来,甩在了王霖案前:“是某幼稚了,某还以为,王爷是这天下难得一见之忠臣良将,心系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可现在一看,也不过与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一般无二,与这天下间的市侩官僚并无二致!”
“顾某无能,也无力署理杭州府,即便是某这个通判,也就此辞去。自今日起,某便落发为僧,归入灵隐,再不问世事!”
王霖还没反应过来,顾庆川就怒发冲冠,撂挑子走了。
……
朱淑真不知何时出现在王霖的书房门口。
王霖叹息一声:“真娘子请进!”
朱淑真微微笑道:“奴虽然不通官事,但也觉得顾大人似乎有些不知通权达变了。为官者当为黎庶,可为官者要为黎庶考量,为天下江山计,就要顾全大局。”
“奴听闻王爷裁处钱钟书此案,从四巨贪开始,至官场小吏为止,不涉士族和盐商,虽貌似杀得人头滚滚,听起来吓人得很,可实际上并未触及江南的根基。所以,杭州城内血流成河,江南其实依旧风流。”
“江南的根基就是士族和盐商。王爷只诛杀首恶,肃大贪,却不动士族和盐商,想必为的就是江南稳定这个大局。说起来,奴还是甚钦佩王爷的手段,既杀伐果决,又点到为止,分寸拿捏妙到毫厘,不愧为当世名臣。”
王霖眸光一亮。
他没想到朱淑真一个女流之辈,倒有这般见识。
“真娘子突然赞起在下,我还真有些不太习惯。”
王霖呵呵一笑:“不想连真娘子都能一目了然,这顾庆川进士出身、为官多年,却还是一根筋!”
“顾大人嫉恶如仇,又受钱党祸害,亡妻灭子,境遇甚惨。如今得王爷之力复出,自是怀了一腔报国之志,要以铲除天下奸人为己任,更遵律法为圣人!”
“王爷,如顾大人这样的好官,天下没有几个吧?”
“我承认他是个好官,清官。但如他这般做官,一般活不过三年。”
朱淑真:“……”
又道:“王爷,奴倒是不这么看。奴以为,顾大人只是执拗了一些,若是王爷能让他明白,忍小恶为行大善,舍小节而顾大局的道理,他终有一天会想通的。”
王霖苦笑:“顾庆川人近三旬,性格坚韧而执拗,又岂能是三两句话能改变的,反正我是不抱什么希望的。”
朱淑真轻笑:“若王爷无人可用,其实不妨一试。顾大人所求者,无非是恶有恶报,法佑苍生。可善恶有报,又何必急于一时?
既然顾大人想要惩恶扬善,王爷让他去便是,可江南士族豪门坚固,岂是顾大人说破就能破的?让顾大人撞几次南墙,不用王爷宽解,他也能自省回头了。”
“其实王爷也是执拗了。江南士族豪门数以百计,顾大人办几个旧案陈案,抓几个纨绔子弟,也远不损伤士族根基的。”
王霖哈哈大笑,起身一揖:“真娘子果然是女中豪杰,见识不凡,吾之知音也。孤王府之中,还空缺个女司马,不知真娘子可有意否?”
朱淑真面上笑容一敛:“王爷说笑了。奴一介弃妇,何德何能,为王府女官?”
王霖刚要说什么,燕青面色阴沉匆匆而至,道:“王爷,宁海军反了!叛军八千,将史进、李逵麾下一千人马围困于钱塘江码头,危在旦夕!”
王霖陡然色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