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遇安练剑三年的小院住进了新的主人,和一个奶娘,三四婢女。
卿哉原本想将这个孩子送去玉麈或是丹歌,只是他忽然想起了郭遇安自刎之前,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江湖纠葛代代传,不如让他如普通百姓家孩子一般长大,江湖事,便也罢了。
江水对于他的举措也觉得合宜,当日匆匆换下衣物由婢女伺候着洗了个澡,就匆匆赶去哄那个骤然失去爹娘的孩子。
江水问他,你叫什么啊?
孩子说:“啊宝。”
问他,阿宝你爹爹娘亲叫什么啊?
孩子说:“白白,阿娘。”
江水摸着骨龄,发觉这孩子大约还差三四个月才有两周岁,未免多有怜惜。
于是哼着自己编的无名短调,将小小的一团抱在怀中,他刚喝完了奶又在江水的投喂之下用了些肉沫蛋羹,此刻在江水怀中已然慢慢睡去。
小孩子,向来是经不得颠簸的。
“阿宝阿宝,以后就叫你申宝吧。”
江水怜惜万分地开口,轻轻抚摸过申宝的头发,又捏着肉笋般的小手摩挲,这才将他放在床榻上。
用锦被将他盖好,脖子周围按得严实不透风也不至于压得他呼吸困难。
“你好像一直都很喜欢孩子一样。”
卿哉站在一旁早已凝视她许久,等她弄完一切动作安静看着熟睡中的孩子之时,他才开口。
江水点点头,轻声道:“稚子何其无辜,我只是有些许心疼罢了。”
卿哉于是也坐在床榻边,看着屋外还是日光正好的样子:“是因为你是医者,所以有恻隐之心,不忍见众生之苦?”
江水自然摇头。
卿哉自然料到江水会摇头。
他看透江水,她分明是尝遍悲凉,再不愿周遭人经历半分苦楚。
“咦——你倒是高看了我。”
听见江水勉强笑着的声音,卿哉才发觉他居然将自己内心所想说了出来,还被江水听了个清楚。
“或许算是早经苦楚,以己度人,他们能少吃些苦就少些吧,我尝过,滋味太坏。”
江水摇摇头:“毕竟我虽然懦弱自私,却还是能够逼着自己活下去,换了旁的赤胆碧血之人,也不知会如何。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我何苦来哉?”
轻轻抚过眼前碎发,江水带这些自嘲继续同卿哉说:“没有接榜单的时候,还是少造些杀孽,死后说不定也能少下一次油锅。”
是的,她是一个杀手。
郭遇安能够报仇,最终凭的不是卿哉的长剑,而是江水的匕首。
不同于话本子里,学成武艺回来的少侠,正正当当将罪孽深重的仇人斩于剑下。
反而是用的杀手之毒。
他到底是商贾之子,不执着于江湖正道的比拼,在生死之际,郭遇安选了江水的道。
这让江水欣慰而又恨铁不成钢,可是人已去了。
选的是江湖正道,还是杀手邪道又有什么用呢?
还不是迟早都化作一捧黄土。
“江水......”
卿哉开始不知该怎样看待江水,温柔,冷漠,知李而叛道,坚韧而脆弱,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却偏偏悲怜众生。
这又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江水看见他眼中探寻,轻笑一声打断他的思绪,起身便说:“走吧,申宝睡得还浅。”
于是卿哉跟在江水身后退了出去,让婢女进屋照看着,他二人一路走到了小亭之中。
江水这时也不管什么主人客人的规矩,先卿哉一步,直接坐在了亭中栏杆上。
卿哉也坐在八面小亭中与江水隔了两面的栏杆处,江水一只脚踩在拦杠上,靠着亭柱看向卿哉:“申宝的身世,等他十五岁之后再告诉他吧。”
郭遇安报仇身死之时,便是十五岁,万千是为报私仇。
严格说来,江水和卿哉拐弯抹角地也算是申宝的仇人,江水提起这个卿哉思索了片刻便答应了。
郭遇安死得自愿,死得安然,他虽然痛惜,却也赞同他的决定。
而申宝——自己将他养到十五岁,权当补偿。
江水看他同意,感慨一声:“果然卿哉少侠家产万贯,养孩子养得熟练,我这种一贫如洗的杀手可是远远比不来的。”
卿哉也同江水开起了玩笑:“若有一日你家揭不开锅了,来我这看家护院,每月给你拨双倍工资。”
双倍工资?
江水嫌弃地摇摇头,向卿哉表示了自己的贪得无厌:“不了,我还有阎王楼的生意,老本行可是不能断的。”
毕竟江水没有什么职业操守,光挑软柿子捏,要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接一单换几十两银子也就是了。
好赖也算是一技之长不是。
看她嫌弃万分,卿哉笑了笑,忽然问:“武林会还有三年余,这段时日你想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