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听见声音越生桑又咳嗽了几声。
对着在自己身侧举着灯的啊城摆摆手道:“你可是困了?先回去睡下吧。”
越生桑与啊城住在叶家已有许多时日,这些日子叶景行待他十分宽厚,与叶俟清相差无几。
可公子还未就寝,啊城怎么能先去睡下呢?
他于是又劝道:“公子不如也先歇息吧,明日再温书也没什么的。”
啊城有些担忧,越生桑近来读书十分刻苦,都有些向书呆子一般。
轻声而笑,越生桑裹了一下披在身上的衣衫,有端起茶盏啜饮两口还温热的茶水。
他嘱咐啊城道:“先将窗户关好吧。”
闻言啊城即刻将烛台放下,关上了窗户,又有些怨言:“这叶家怎么也不安排个好一些的住处,公子你身子不好,万一受了风寒该如何?”
“叶家能够收留我们主仆二人已然仁至义尽,以后这话你莫要再提。”
对于啊城的怨言,越生桑能理解他是为自己鸣不平,但这大可不必。
江安叶家素有不留外客的传统,即便是昔年的世交越家前来拜访,也不过三五年留宿几日罢了。
况且如今的越生桑,贫病难堪。
古人诗中君子固穷远浊富,免逢迎,可清雅不能让越生桑活下去,更不能让越生桑能够找到复仇的出路。
他看着被啊城重新捧起的烛火还有些摇曳,多似昔年世家风流日。
啊城见他失神,忽然问:“公子......你想好了要走仕途这条路了么?”
越生桑颔首:“自然,总不能一辈子都安家在叶府。”
江湖中人与上谢世家相似,不贪名利官场,只求自在潇洒。
清官嘉名,贪官骂名,蝇营狗苟之辈也有个贪名爱权的粗俗之名。
上谢多文人世家,每年有几个朝堂官员推举的名额,不论士农工商,不论老弱妇孺。
只是这些权利却为他们所不屑,年年家中出几个小辈,一年致仕,交还官职。
越生桑曾经也嫌官场污浊,天地江湖一叶舟,方能安此身傲骨。
可......
事与愿违。
啊城虽然之前被江水提点过,却还是有些迟疑。
他道:“江姑娘先前说,进了朝堂多了个庇护也方便调查灭门之仇......”
“公子真的要为了那些人,为了他们......”
啊城想问,真的要为了那些屠戮越家的人而改变他自己的意志么?
越生桑用狼毫吸饱墨汁,停顿许久不能下笔。
他说:“自然,灭门之仇焉能不报?”
焉能不报?
雪压青松犹有雪化之时,血浸清玦难免污衣衫。
“啊城,此仇不报我怎配以越为姓?”
越生桑忽然心悸,啊城看他脸色不适忙拿出江水临走前配出的药丸就着茶水让他服下,又在越生桑背后替他顺气一二。
江水的药见效十分快,几息之后越生桑面色恢复如常。
虽然知道一路上江水都有在替越生桑调理身体,但啊城第一次瞧见公子这般的样子,与他在越家服侍的几年相比简直太过严重。
“公子,公子你可还好嘛?”
啊城急得快要哭出来一般:“怎么忽然身子这样差了,公子你别吓啊城。”
觉得好上许多的越生桑听见啊城的声音,有些无奈道:“一路上都是如此,江水与我说了,难过时用一丸药便好,不必如此担心。”
啊城稍稍安下心来,还有些抽噎地劝他道:“公子快别看书了吧,早些休息吧。”
对于啊城的大惊小怪越生桑有些愧疚,总叫这孩子担心。
他说:“江水不是替我去寻草药了么?她的医术你总该相信的,我无碍。”
提起江水,啊城才想起来问:“江姑娘可说了她什么时候回来?大漠那般凶险,江姑娘若是有什么差池该如何是好啊。”
先前越生桑也知她预备孤身前去,但他此刻并非越家的小公子,无力护她无恙。
而江水与叶家的种种纠葛也让他无法开口让叶家弟子与她同去。
你大约,是故意将那些旧事告知于我的吧。
越生桑恍惚地写下“悬镜见影,鸾鸟悲鸣,无穷衰柳复为谁。”
啊城看了看,不懂是个什么典故,只是瞧着公子似乎依然下定了什么决心。
鸿雁长去,冷潭无情。
越生桑将笔放下,把写下的字折成了正正放放的长条,左手招着啊城将烛火递地更近一些。
等到啊城将烛火递近,他将字条点燃,焚烧后放入了砚池之中。
那是先前叶景行所赠予越生桑的,日日清水保养,莹润浅匀,观其悦目。
而此时残烬零落其中缓缓浸润,如滴墨入袖。
“公子,我替您清洗。”
这应当是上好的砚池,啊城忙放下烛台匆忙就想去挽救,却在拿起砚池慌慌张往外走时听见了越生桑的声音。
他说:“这般粗鲁清洗也不过是毁了砚心,不必了,就倒了水渍换些井水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