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萝村对于江水而言是什么呢?
晨起追雀去,月落不归家。
生机勃勃得盘根在心头大树上的那根碧绿藤萝,一片叶子都是一声欢笑,一片真情。
一个平凡却美好到不该存在的地方。
而当江水再次从床榻之上醒来的时候,睁眼还是漆黑一片。
鼻息之间还是叫她熟悉的血腥味,一时之间江水以为微生红菱食言,她们二人并没有再回绿萝村。
但江水自诩有识人之明,顷刻间便打消了这个疑虑。
她同微生红菱即便不曾交心,却也共处多日。而她所认识的那个微生红菱会答应一个有意违背的承诺么?
绝不会。
微生红菱仿佛是仓颉造字时初闻人声的精怪,对一言一语都恪守,从不违背。
那么现在自己会在什么地方。
江水陡然便惶恐起来,她压下喉头稀碎的声音,轻声呼唤着微生红菱的名字。
“红菱,你在么。”
她问。
“我在。”
如初相识之时,微生红菱悄无声息地站在一边,轻声开口。
“这里是绿萝村么。”
“是。”
一来一回之间,江水已经确定现在的安全处境,她本就鞋袜未脱即刻起床顾不上寻找竹杖就摸着墙壁走到门哪里去。
这是江水第一次痛恨自己的失明。
她心慌意乱之间无论如何也摸不到开门的门栓,气急败坏到用手去锤门,狠狠锤出满手鲜血。
还是微生红菱走到前来,轻轻牵起她的手放在门栓上,让她自己打开这扇门。
终于碰到了门栓,江水反而有些畏首畏尾,她颤抖着手一点点把门栓抽出来。
再将门推开,跨过那道矮矮的门槛。
那漂浮在空中的血腥味,更浓烈了。
“他,他们呢?”江水不敢往前走,她逆着浮玉山清晨最好的那缕阳光站着,却感受不到一丝光亮,一点温暖。
她全身鲜血冻结:“绿萝村里的人呢!”
“在地上。”
微生红菱的声音一如从前那般从容克制,仿佛一个千百年后对着画卷,替友人解说画卷内容的不同风情主人家。
“离你足尖三步外,就是绿真,她还穿着那件最喜欢的花衣裳。”
“她身边就是她的娘亲,已经撞死在墙上,墙面上有许多血迹。”
“前方一丈远处是明哲和他的爹娘,他爹被一枪捅破了胸膛,他娘护着明哲却被一支箭贯穿前后。”
“水磨上面趴着南边的李大娘,还有她养着的那条癞皮狗。”
“锅里煮着的好像是三爷爷养的猪崽子,被人啃了几口,猪尾巴在地上有五条。”
“芳姐在你左边树下,衣衫残破,似乎被人糟蹋了。”
“云儿的铃铛也在树下,但人不知去向。”
“文可……”
“如歌……”
“二丫头……”
“红薯叔叔……”
“……”
江水就这样听着,她从一开始的踉跄站不稳只能扶着墙,到后来慢慢挺直腰板,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一切。
可微生红菱分明看见有顺墙上石缝婉转而下的血。
殷红化碧可照人。
她缓缓开口问:“是哪一只军队。”
而微生红菱却道:“是哪一只军队重要么?”
哪一支的铁蹄之下,没有践踏过千万人的血液?
江水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忽而听见一声极其细微的“姐姐”,她连忙屏住呼吸听着风声中夹杂的微弱呼唤。
“姐、姐……”
她冲着声音发出来的地方疯狂跑去,浑然不顾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被尸体绊倒再爬起来,被残剑割伤再继续跑,短短十几步的距离,竟然已经让她狼狈万分。
可她仍旧不管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