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为水,疑是龙王多贪,欲封十三州皆为水国之疆。
天地间,行欸乃,水云自后为同乡。
储毓病得不轻,终日觉得头晕胸闷,这般大雪天也忍不住偷偷开着窗户透气。
雪溸进来,将窗边的一瓶红梅浸湿了,那花瓣的颜色多如储毓唇上口脂。
晏洗兵径自上前关了窗,对储毓道:“公主您怎么又吹冷风了?”
储毓闻言失笑:“你怎么这般老成持重训话的模样?”
又道:“本宫今日气色很不好么?”
晏洗兵点点头,又摇摇头:“您今日选的口脂太艳了,可脸还是惨白的,叫人看着难受。”
闻言储毓微微一笑,没有和她说自己用惯了这盒口脂,从未换过。
说了,也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她招招手,晏洗兵便乖巧上前来:“你绑了昭儿的心上人,又去找破微君比试,是为了做什么?”
晏洗兵低下头:“破微君一人一剑便可以破一国城池,又有斩杀他国国君的先例在前……我不放心。”
“可你说的这些都是旸国的事,是该昭儿和本宫操心的。”
储毓看她低头露出黑黝黝的发顶,活像一只油光水滑的小狸奴,她忍不住伸手安抚地摸了摸她头顶的发旋儿。
“你这般张哲武艺高强便只身涉险,那可是破微君,还好总归是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储毓叹了口气,“若是出了什么事你的爹娘会如何伤心?”
“我没有爹娘。”
晏洗兵忽然说。
储毓一愣,赐公主封号不算一件小事,她从前也曾经问过晏洗兵的身世。
那时晏洗兵支支吾吾,只说爹娘在千里之外,储毓联想着那人偷窃帝气的能耐多想了些,于是没有过多追问。
眼下晏洗兵忽然这般斩钉截铁,带着决绝意味说她没有爹娘,储毓着实未曾想到。
“修平?”
“我从刚出生就跟着师傅一起生活了,师傅从我记事起就告诉我,我是他选来辅佐公主您的将星。”
“师傅最善幻术卜卦,腾挪山海,但是只托破微君来教导我武学,因为他说他已经扰乱了旸国气运,若是我在同他修习一脉术法,必然为旸国气运所斥,也就帮不了公主了。”
而破微君以武入道,天下武学皆有相思同源之处,尽管晏洗兵喜爱枪法,也是可以指点教导的。
但无论晏洗兵再怎么早慧,再怎么用枪如神,她也是有短胳膊短腿不能自己穿衣服的时候。
时非谢又是绝对不能容忍用自己的仙术,去给一个哭得脸通红的小女孩换尿布的。
破微君自然更不能。
彼时跟着破微君而来的余穷——那时她还叫李念之,也是个小孩子,同样不能。
于是时非谢去不知道哪里,提溜回了晏洗兵的姐姐。
她是天定的将星,可她的爹爹是个杀猪的屠夫,偶尔碰见了衣衫褴褛的叫花女,起了淫心。
前后生了四个孩子,一个儿子刚出月便夭折了,一个姐姐侥幸活了下来,而晏洗兵又是个女儿。
并且她刚生下来一脸红疮,屠夫便干脆把她甩在雪地里,最终是时非谢及时赶到将她带回家。
三岁之前她体质孱弱,时非谢又只想着储毓哪里管她死活?
只是令她沉睡在觉月洞中,以月华星宿闻养,后来江水所见的漏月光之阙,便是三岁之前晏洗兵的唯一襁褓。
等三岁的时候,她的姐姐已经十二岁了。
时非谢看这小小婴孩见他就笑,还颇为乖巧,也动了恻隐之心。
便将她姐姐带来,只道有一层血缘情亲在应当会更好些,而她姐姐得知能脱离爹娘更是求之不得。
时非谢没有透露她为何求之不得。
小孩子的记忆也不深刻,她后来根本不记得有过一个姐姐来照顾自己,还是余穷将一切告知了她。
一夜余穷起来练剑,偶尔察觉晏洗兵的姐姐怀中抱着什么东西,鬼鬼祟祟想要向悬崖边走。
她心中觉得有些奇异便跟了上去,发觉她竟然抱着熟睡的晏洗兵,想要将她丢下山去!
还没等余穷有什么动作,时非谢便出现在她姐姐面前,带走了晏洗兵。
他是青阙君,天下间有谁能在他的山上瞒天过海?
余穷又是愤恨又是不解,她便上前质问。
“原来后来那叫花女年老色衰,又生孩子伤了身体,没有男孩子傍身唯恐被屠夫厌弃,便亲手把还不到九岁的二女儿……”
“我那姐姐恨我干干净净得离开了这两个人,又恨当初为什么师傅带走的不是她,可她如何知道其中的缘由?”
那个小小年纪受尽屈辱扭曲了心性的姑娘,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道帝气将星,只看到自己满脚泥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