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山月小,依旧入窗来。
剑南道嘉州,峨眉山上入春比北方要早许多,并不显得萧条,只是有一个人的心,比那入夜的孤月还要惆怅。
“他在哪里?”这是慧心师太回到师门后心中常问的一句话,这话喃喃而语,似乎是对青灯,又似乎是对窗月。
花溅泪没有回到杜门,生死未卜,却让这个不惑之年的佛们女弟子心生牵挂,再不能安心礼佛,时常忘了佛祖会惩罚动情之人。
同样的一句话,那远聆小妮子也在心中响起过,只不过她到底年幼懵懂,并无多少愁绪,偶有一缕,也容易被山风吹散。
华山莲花峰。
花溅泪悠悠醒转,只觉颈后吃痛,便知道是被人在后面下了黑手。他睁开眼时,身下身上触觉舒软,便晓得这是一张上等的床被。花溅泪睡眼微开,入目的是一间精致客房,古色古香,桌子上的酒器也都十分讲究,可他却无心欣赏。他神思回转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慧心在哪里”,然后才是“这是哪里”。
数月以来,花溅泪与慧心师太各怀情思,虽不曾互相表露,可二人相视的眼神却与别人大不相同。慧心师太缁色僧衣之下,是一颗懵懂青涩之心;花溅泪冷傲面容之外,有一腔执着炽热之情。他二人相交不过数语,竟情根深种,不能自拔。
慧心在哪,他没有答案,但他在哪,马上便有了分晓。桌子旁的一张莲花椅子上坐着一个身影,花溅泪定睛细看,这人身着华衣,头戴玉簪,眉如刀刻,须似墨描,不怒而威的脸庞此刻多了几分红润。此人手中正把玩着一只小酒杯,里面尚有未饮尽的残液——不是天人派掌门凌霄,又是谁来?
凌霄在这里,那么这里自然是天人派了。天人派虽然被摩尼教突袭重创,山门屋舍毁坏殆尽,弟子也几近全军覆没,可这华山还在,可他凌霄还在。他凌霄在,就能在这华山再起一个天人派!
花溅泪坐了起来,却感到浑身无力,他以为是战后虚脱,也未多想,喘息着倚在床头,问道:“凌掌门,我师父呢?”
花溅泪本来还想问慧心师太的下落,却终究忍了下来。
花溅泪的这一番挣扎起身,凌霄都看在眼里,他闻言脸色冰冷,如同突降寒霜,连同屋里的气息都凉了起来,醉眼盯着花溅泪,面色扭曲地有些狰狞:“你师父?哈哈哈哈,花溅泪啊花溅泪,到现在你还想着他,却不知道他把整个武林都卖给了摩尼教!少林、天人被灭派,还不都是他萧下的大手笔?厉害啊厉害,哈哈哈哈……”
凌霄一时间如癫似狂,花溅泪听到这些话自然震怖不已,若不是这话出自凌霄之口,他断以为是疯言疯语,尽管如此,他依旧不信师父会做出这等事来。萧下对他不仅有受益之恩,还有养育之情,他一直都认为师父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凌霄见花溅泪不信,略一恢复了情绪,冷声道:“你可以去前山看看,天人派……没了。”此话说罢,一脸的落寞,终于展现无遗。
花溅泪见凌霄神情不似作假,不得不又信了三分,挣扎着走出门外,远眺前山,果然入目一片狼藉,烧痕尚在,天人派再没有以往的风采。
花溅泪一时难以接受,只想回师门去找师父问个明白,就算少林、天人被灭派,也未必一定和师父有关系。
花溅泪又重新回到屋里,问道:“那杜门怎么样了,我师父又在哪里?”
萧下失笑,哼道:“杜门好得很呐,乱战之中不但没有损耗,反而更加强大了,又与摩尼教结成了攻守同盟,成了武林中的执牛耳者。至于狗贼萧下,现在当了武林盟主,自然是忙着收拾残局,扩张势力了。”
花溅泪心中烦乱不已,不敢相信,又不得不信,只想赶快找到师父问个明白,待恢复了一些力气,便向凌霄告辞道:“既如此,晚辈先行告辞,找师父问个明白。”
凌霄仰天长笑:“告辞?你杜门把我天人派害得这么惨,你还想走么?更何况,你如今的身体,可还能走回去么?”
花溅泪闻言一愣,不解凌霄此话何意。凌霄见他这副模样,又道:“不信,你可以运功试上一试。”
花溅泪暗自运气,这才发现丹田空空如也,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凌霄继续说道:“你的武功已经被我化去得干干净净,而且终生不能再习武了,哈哈哈哈!”
凌霄说罢,醉态愈重,一把摔了酒杯,上前揽住了花溅泪,醉语道:“花溅泪,我并不好男色,可我现在奈何不了萧下,只好拿你抵债一二了!”
话已至此,花溅泪哪里还不懂凌霄言下之意?只可惜他武功尽失,浑身乏力,就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