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两天时间过去。

5月15，星期二。

甄明珠经过了发烧转肺炎，肺炎转低烧这么一个过程，身体总算轻松了些。

甄文办了出院手续回到病房的时候，她正摆弄自己的手机。

手机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在周末进了雨水，充不了电也开不了机，甄明珠胡乱按了两下便觉得烦，随手将手机塞进了手边装衣服的袋子里。

“坏了？”甄文开口问。

甄明珠看了他一眼，转身坐在床边要穿鞋。

她是昨天下午才醒的，醒来后也不晓得怎么和甄文相处，基本不说话。

甄文却不在意，自顾自又说：“最起码得再打几天消炎药，你不喜欢住医院我们就在家里打。爸爸哪儿也不去，就陪着你打针。”

“我不需要你陪。”甄明珠开口说。

甄文叹口气：“安莹的事情，我知道你很生气。可我给你发誓，我和她之间没有你想象的那种关系，原谅老爸好不好？”

甄明珠弯腰穿了鞋，抬步往病房外走。

甄文见状，只得拿了东西跟上。

张阳上午已经将车子开了过来，就放在医院停车场。

两个人乘电梯到了负二层车库，一前一后坐着，一路上仍旧没说几句话。

安莹的事情给了她不小的打击，甄文也能想象，因而面对她冷脸也一直都未生气，只希望能多多弥补，早日将这件事揭过去。

五点多，轿车驶入紫金园。

天气初晴，傍晚的阳光都带着温柔味道。

甄明珠下了车，没等甄文，心情复杂地上了台阶，按门铃。

“小姐回来啦？”

开门的阿姨看见她，顿时脸上一喜。

“嗯。”

甄明珠勉强笑了笑。

“看着脸色还不是怎么好，可得多休息几天……”

阿姨话未说完，笑容骤然收敛。

杨岚走到两人跟前的时候，甄明珠刚弯下腰，要换鞋。

“别急着换。”

她冷笑一声，出声道。

闻言，甄明珠慢慢直起身，抬眸看向她。

两人对峙这一幕，正好被进门的甄文收入眼底，他脸色顿时一拉，沉声问：“你在说什么？！”

这话，明显在问杨岚。

杨岚朝他露出一个笑，直接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双手环抱在胸前，不咸不淡道：“我觉得你应该先看看这个东西，再质问我不迟。”

甄文脸色阴沉，却仍是下意识抬手，拿过了她手里一页纸。

纸上一行字，跃入眼帘。

他看着那行字，整个人仿佛被使了定身术一般，好久，都一动不动。

而他这反应被杨岚收入眼中，她便第一时间晓得，这个东西，甄文是头一次见。心里一阵畅快划过，她用一种懒洋洋的讽刺语调说：“打扫书房的时候碰了某人的画册，这个东西就摔出来了。”

甄文捏着那张纸，慢慢抬眸，震惊地看了她一眼，尔后，又看向甄明珠。

这陌生到极致的一眼，让甄明珠整个人都愣了。

甄文手一松，那张纸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而那行字，准确无误地，映入她眼帘。

蓦地，甄明珠往后退了一小步。

大脑经历了一瞬间的空白后，她怔怔地看向甄文唤：“爸。”

“你还有脸叫爸？”

杨岚在她开口的第一时间反问出声，气急败坏道：“也不知道是哪里跑出来的野种！在甄家白吃白喝地住了十几年，全家上下将你供的跟个祖宗似的，你配吗？！”

甄明珠不理他，只朝甄文说：“爸，这不是真的！”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医院的红章还戳在上面的，你说这是伪造的？”

“它不是真的！”

甄明珠猛地朝杨岚大吼一声。

她这般怒不可遏的模样将杨岚都吓了一跳，可甄文一直没说话，她好不容易抢占先机如何能退，愣神过后二话不说弯腰将地上那张纸捡起来一把拍在甄明珠身上：“好好看看，你看看这纸张，我做旧的吗！”

“我不相信！”甄明珠重重喘一下，朝她继续吼，“不是真的！”

“由不得你不信，赶紧给我滚出去！”

话音落地，杨岚直接上手将她往门外推。

甄明珠被她推得踉跄，目光直勾勾地盯在甄文身上，只想要他能说句话。

可甄文，始终都没有看她一眼。

这件事给他的打击，完全不比甄明珠少。

“砰！”

屋门猛烈闭合的声音，将甄明珠隔绝在外。

她看着那扇门，慢慢地、慢慢地，退到了台阶下。

许久，转身走了。

*

天色晚了。

夜里却没有多么冷。

五月中旬，安城的气候非常宜居。

甄明珠出了家门，漫无目的地顺着一条路一直走，很长一段时间，大脑都陷入了空白。

这些天的一切，好像一个没完没了的噩梦。

她走着走着，意外地发现，自己都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爸爸不是她的爸爸，那谁是她的爸爸？

她不是甄明珠，那她是谁？

没有家了，要去哪？

那一扇厚重的门，以往无所顾忌跑出来的时候，她从来不觉得留恋，可这一刻一个人走在外面，她多么希望，甄文能追上来，告诉她一切都是假的。或者，无论她是谁，他都不在意。

他疼爱了她十几年，就不能再多疼爱她一下吗？

就算不是生父，他也养她这么大了呀……

她虽然因为安莹的事给他冷脸看，心里还是很爱他的。

为什么就不要她了？

心头涌起一个又一个疑问，甄明珠行尸走肉一般地走着，也不觉得累，不知不觉中，过了一个又一个地方，到了一个灯火璀璨的广场边沿。

世界这么大，却没有她容身之处了。

别人都那么热闹，脸上的笑那么开心，唯有她，一丝笑也挤不出来。

该怎么办？

某一瞬间，她止了步子，茫然地思考这个问题。

“甄甄！”

一道大喊声，将她拉回现实。

甄明珠迟疑着一扭头，远远的，岳灵珊拎着一盒牛奶，飞快地朝她跑了过来。

甄明珠看着她由远及近的身影，突然就蹲下身去。

“甄甄——”

岳灵珊到了跟前，听见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顿时声小了。

甄明珠哭了没多久，抬手抹了泪，问她：“你怎么来了？”

岳灵珊从口袋里掏出一片叠成小豆腐块的卫生纸给她，有些迟疑地解释说：“上午高三一班的薛飞到教室找我了，说是让我问问李成功你的情况，我去找他才发现他没上学，中午放学借饶丽手机给他打电话，结果他说你发烧了。我给薛飞说了以后有点担心，就……就趁着活动时间请了假，坐车到你家看你去了……”

后面的话，她没有再说了。

甄明珠却能猜到。

杨岚肯定添油加醋地说了自己一通，轰了她出来。

话没说完，岳灵珊有些为难地看了甄明珠一眼。

事实上，杨岚压根没让她进屋，还在家门口将她给羞辱了一通。

她买了一盒奶也没派上用场，又着急找甄明珠，只能一直拎着，天越黑越着急，到后来，她只好打个车在这附近转了一圈又一圈，差点都跑远了，可转念一想，甄明珠走路能有多快？她又下了车，继续茫无目标地到处找。刚才都差点要放弃了，想要找李成功过来一起找，又觉得李成功来了又得刨根问底。事关甄明珠的家事，她不确定李成功知道了好不好，只得作罢，自己又继续找。

幸亏，眼下给找到了……

而蹲在她眼前的甄明珠，看上去实在不好到了极点。

从认识到现在，她永远都是一副活力四射的模样，哪里这么狼狈过？

岳灵珊胡乱地想了想，问她：“你病好了吗？”

甄明珠定定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突然地，她想起了先前在学校的时候，秦远背着她去医务室，又陪着她挂吊瓶的情景。也突然地，想起了她从太华山下来，自程砚宁床上醒来的情景。再然后，想到了就在近前，李成功的喊声和她醒来时甄文关切的脸。

眼下，那样的日子，可能都再也不会有了。

她胡思乱想着，岳灵珊已经将买的那盒牛奶给拆开，取出来一小盒扎开递给她，忧心地说：“你先喝个奶补充一下体力吧，别一会晕倒了。”

以往在学校的时候，自己每周都带牛奶，用喝不完当借口，让灵珊和她一起喝。而灵珊呢，她从来都不会浪费一滴，也从来不舍得买。眼下过来看她，却提了一整盒。

甄明珠默默地喝了一盒牛奶，问她：“你刚说薛飞找的你？”

“对啊，说是程学长让问的。”

“……”甄明珠愣了一下，“那程砚宁呢？”

“说是家里有事，请假了几天，给你打电话又没打通。”

她手机星期天就没电了。

程砚宁请假了？他让薛飞找自己，为什么没找宋湘湘，反而舍近求远地跑去问岳灵珊？

脑海里一时闪过好几个问题，甄明珠扶着岳灵珊起身了。

也就在她起身抬眸的这一刻，特别想念程砚宁。

记忆里，他先前也在夜里找过她一次，和今天岳灵珊找她的情景差不多，可他比岳灵珊矜持多了，并没有飞快地朝她跑过来，而是她跑过去抱住了他。

怔怔站着，甄明珠许久都不曾说话。

岳灵珊陪她站了一小会，试探着开口道：“你想回学校吗？”

这么晚了，两个人必须找地方住了。

甄明珠看她一眼，摇摇头。

她不想去学校，岳灵珊只能又想了想，突然感觉这地方好像距她父母那里不算很远，便又一次问：“那你跟我回我爸妈那里吧，我们先凑合一宿？”

岳灵珊的家？

甄明珠愣愣神，脑海里闪过小吃店的二楼。

地方很小，只有一个很大的开间和卫生间，门外带个小小的不算客厅的客厅。

岳灵珊先前说过，她每周就回去一次，偶尔住一晚，每当她在家里住的时候，就和她妈两个人一起睡房间的床，而她爸岳南田，在外面一个旧沙发上凑合。因为心疼她爸，她这学期都很少在家里过夜。

“不用了，你回学校去吧。”收回思绪，甄明珠说。

她不想给人家添这种麻烦，而且他们家这些破事，她也不想给外人知道。

她声音平和了许多，岳灵珊却不可思议地问：“我走了你怎么办？”

怎么办？

她也不知道。

现在就是不想联系任何人，也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她的丑态。

她轻喘一口气，微微倾身抱了岳灵珊一下，笑着说：“你别管我了，我有办法。你回学校去吧，谢谢你今天过来找我，我也永远不会忘的。”她的声音里，有些故作镇定的冷静，以及，仿若诀别的感伤。

岳灵珊平时比较迟钝，可这一晚，突然敏感地察觉到甄明珠话里的情绪，那她说什么也不可能把甄明珠丢下的，想了想便抿着唇问她：“你是不是觉得在我们家可能睡不好呀？”

“怎么会？”

甄明珠一愣，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