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大门口没有老年人常去的茶社棋社,咖啡厅倒是有几家。
顾援西想着年轻姑娘也喜欢这些,便提议找一家咖啡厅过去聊,甄明珠自然没有异议。
三个人便一起走去咖啡厅。
眼见服务生拿着菜单远去后厨,顾老太太便率先问:“明珠今年多大了?”
甄明珠一手按着腿上的包,规规矩矩地回答:“虚岁二十了。”
“几月生日?”
这查户口一般问话的架势让顾援西愣了愣,连忙打断她说:“你奶奶就是随便问问,你别紧张,就当普通聊天儿,咱说到哪算哪,别拘束。”
甄明珠“嗯”了一声,轻轻抿唇唤:“伯母。”
顾援西笑容满面地看过去。
甄明珠的神情有些歉疚,直白地告诉她:“可能余明安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我们两个没有在一起,现在就是普通朋友的关系。上次您说的那番话我都记着,很感谢您厚爱,可是……”
她语调微微一顿,“真的很对不起,让您失望了。”
“哎呀,说这些干什么。”
顾老太太简直着急上火,抬手打了顾援西一把,看着甄明珠直接道:“孩子呀,我是你奶奶。”
甄明珠:“……”
她大脑懵了一瞬,迟疑地对上顾老太太的目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我来说吧。”
顾援西将她震惊的神色收入眼中,连忙微微敛起笑容,用一副尽量平稳且让人信赖的语气说:“上次你见的安安舅舅,就是你振南伯伯,其实就是你的亲生父亲。当年你爸妈还没有在一起的时候,你妈妈在宴会上被人下了药……”
“说的这是什么!”
顾老太太没好气地又打了闺女儿一下。
顾援西看了她一眼,却没回避过这个话题,而是不紧不慢继续,“你父母的事,我觉得总得给你讲明白了才好。你眼下也是成年人了,这种事含含糊糊让你心生疑窦,免不了又胡思乱想。你说对吗?”
甄明珠抿紧唇看着她的眼,没说话。
顾援西便了解了,又说:“当年你母亲应当是在宴会上被人下了药,逃到酒店走廊上的时候遇到了回来探亲的你父亲。总归两个人意料之外地发生了关系,第二天你母亲不告而别。部队上有紧急任务,你父亲没来得及对这件事给个说法,再回来的时候你母亲已经嫁人了,嫁给了你养父甄文。”
“……不是养父。”
静静地听完一段好像天方夜谭般的话,女生一双唇越发紧抿,只剩细而锋利一条线,彰显着毫不留情的抗拒。许久,她启唇,一字一顿又道,“那就是我爸。”
*
路边街道上。
顾老太太眼看着那道身影急匆匆穿过人流,又突然跑起来,离得她越来越远,整个人都有点着急上火,朝一侧顾援西吼:“都是你害的!说话都不晓得拐弯啊,就那么一股脑儿说出来孩子怎么接受得了?!这下好了,没说几句呢将人给我气跑了!赶紧去追啊!没看见人都哭了!”
“妈——”
顾援西无奈地唤她一声,“这不是我直接不直接的问题,像你那样说到明天下午也说不出个结果。这么大的事情当然得给孩子花时间去消化了。眼下她知道了,我们今天过来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明珠都被你气哭了!”
顾老太太气急败坏地拍了她一把。
顾援西生生挨了一巴掌,仍在劝:“这么意外的消息,孩子一时承受不住很正常,等她冷静下来慢慢想通了就好了,得要一个过程嘛。”
“我简直要被你给气死了!”
顾老太太吐出一口气,沉闷半晌,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话说回来,这丫头性子就跟振南一样一样的。看着乖乖巧巧不动声色,那怎么就死犟死犟的,这种事有什么好接受不了的,天上掉下来一个爹。”
“……”
顾援西给她顺气,“需要时间,您别给自己气到了。”
“大的小的都不让我省心。”
“振南估计也是太过意外了,需要时间调解。”
“打了半辈子光棍,临了蹦出个如花似玉的闺女儿有什么好调解的,是我我做梦都笑醒了。诶你看见没,那孩子眉毛啊眼睛呀简直是跟阿璇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对对对。”
忙不迭应付着母亲,顾援西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她拿出手机接通,没说两句便走远几步,压低声音解释,“妈这不是着急么,都按你那个步骤来,猴年马月能将明珠给认回来?”
“行行行,知道了,就回来。”
“见上人了,该说的也说了。”
“还真跟你想的一样。”
“先挂了哈。”
几句话说完,顾援西收了手机。
顾老太太脸一拉,“振南?”
顾援西吐口气,耸耸肩膀,“说是让我们赶紧回去呢。”
顾老太太没好气地低声骂了句自己儿子,气呼呼地往先前顾援西停车的地方走。
见她健步如飞,顾援西连忙追上去,“妈你慢点儿!”
*
甄明珠一路跑进校门,放慢了步子。
只觉得不可置信,心乱如麻。
顾首长是她亲生父亲,还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了亲子鉴定?
所以,余明安是她表哥?
还有顾景行兄弟俩,都是她大伯的儿子,所以是她的堂兄弟?
一瞬间,脑海里涌出了一堆人,各个都用一张神情精彩的脸色看着她,告知她,那些纷杂错乱的关系,让她头疼欲裂,没办法整理好思绪。
抬手在眉心里揉了揉,甄明珠深深呼吸了一下。
突然又想到余明安。
那天晚上他似乎言不由衷的话,眼眸里涌动着的苦痛情绪,以及这几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踪影,似乎都在明确地告诉她,他已经知晓了两人的关系。
所以,那天晚上,他是故意地想要吻她。
感情的事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他那样故意地说那些话,做那件事,就是为了逼出自己的反应,好给他一个干脆利落放手的决心,也让她看清了自己的心。
他得多痛啊,他竟然是自己的表哥。
胡思乱想,她不知不觉间已然拿出了手机,拨出电话。
“喂。”
余明安声音哑得厉害。
甄明珠定定神,一句话翻来覆去在嘴边半晌说不出去,额头细汗密集,她一手紧握着手机,脑海里闪过无数纷乱场景,最终化作一句低低的,“我知道了,你舅舅的事。”
一句话说完,她身子有些发虚。
余明安沉默许久,问她,“他们找过你了?”
“你母亲和你外婆。”
甄明珠道。
他母亲,他外婆,语气里一股子明明白白的抗拒和茫然。
余明安昨夜住酒店,上午才昏沉沉回了宿舍,教室也没去,原本正躺床上发呆。听见这话便握着手机起身,一手掂起短袖,一歪头将白色短袖套在身上,一边下床一边问:“你这会儿在哪?”
“操场。足球场这个。”
甄明珠走到了经常跑步的地方,低声告诉他。
“那我过来。”
“嗯。”
挂了电话,甄明珠抬步往看台台阶上走。
余明安找过来的时候,她正坐在最高一级的台阶上,单薄身影笼在下午三点多明亮的日光里,脆弱的好像一片蝶,随时就能那么消失不见。
定定神,他拾级而上。
余明安在距离她两级台阶的地方站定,四目相对许久,两个人突然同时笑了起来。
两个笑容都比哭难看,又无奈,又似乎突然之间有了一些理所当然的亲近感。血缘真的好奇妙,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十九年前的真相还能突然被翻出来,将他们两个原本毫无牵扯的人,用这样奇特的方式连在一起。
余明安在她脚边的台阶上坐下,“我知道你不想认他。”
“我爸对我很好的。”
甄明珠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