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惜字如金比程砚宁更甚,偏偏一身威仪让人不敢小瞧。
薛飞几个正在心里胡乱猜测呢,听见人家朝甄明珠开口道:“身份证给阿睿,我们先过去办理登机。你说完话过来,不要耽误太久了。”
这句话倒是蛮长了,语气也十足温和。
甄明珠愣了一下,回过神却朝薛飞笑了笑,“那我们先走啦。”
从头到尾,和程砚宁无交流。
程砚宁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也没开口说话。
经过了那一天学生会聚餐的事情,他和甄明珠的关系在学校里已经小范围地传开了。不过董西琴没说,余明安也没提起,因而甄明珠倒还不知道这件事。
看见赵嫣然的一瞬间她就没什么搭理程砚宁的情绪了。
和薛飞打了招呼,甄明珠便抬步走了。
目送那三人走远,薛飞深呼吸一口,朝程砚宁吐槽,“你刚打招呼那谁啊,派头不小。”
联想到他刚才和甄明珠说话的那个架势,程砚宁声音淡淡地道:“军区退下来一个参谋长,我朋友他叔叔。”
薛飞:“……”
吓死个人了。
他就一普通学生,平时哪能遇上这种人物,回过神来长吁短叹,又朝程砚宁道:“就说气场那么大呢。不过他和甄甄说话的样子倒温和得很,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程砚宁也在想这个问题。
要不是因为遇见,顾振南和甄明珠那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心里微微有些烦闷,他语调也轻,“不清楚。”
薛飞:“……”
得,明显戳人痛处了。
他在心里默默地感慨了一番,又道:“余明安那一关都破了,你这还一直纠结个什么劲儿。放不下就追嘛,就拿出她以前追你那个架势啊,你这追个人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我看着都着急。”
“……你不明白。”
程砚宁四个字打发了他。
工程上派了商务车过来接他们,几个人走出航站楼上了车以后,许多画面还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余明安说两人没交往,可他和甄明珠关系好,却已然全校皆知,之所以没人认定两人交往,估计也是因为都没有看到过那两人有任何亲密举动,当事人又并未承认。
可那两人在一起的画面,其实是刺眼又和谐的。
他不得不承认,眼下遇到他的甄明珠浑身上下似乎都筑了一层甲,他看不透她的心思,她似乎也拒绝被自己看透,偶尔还有暴躁讥诮的时候,让他觉得那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警惕犀利,对他充满敌意。
和余明安在一起的时候,她是安静柔和的,毫无攻击力。
他并非不想靠近,却害怕激起她的反感和抵触,起到弄巧成拙的效果。
还有让他一直不明白的一点:余明安和她之间,似乎有一些自己不晓得的纠葛,好像也算不上爱情,偏偏,他一个秘密之外的人,摸不清其门道。
秘密?
蓦地想到这,程砚宁微微愣了一下。
下意识地,又将脑海里各种画面依次回放,抽丝剥茧。
余明安特别维护她。
却对自己没有敌意。
似乎喜欢她,举动却也不像追求。
从安城到云京,两个人关系应该一直不错。
他就那么坐在紧靠车窗的位置,拧着眉陷入思索。阴雨天,夜晚都比平时来的早。车窗映出他的脸,朦朦胧胧时隐时现,而他一动不动,宛若一尊冰冷冷大理石雕塑。
赵嫣然出神地看着,半晌,情绪复杂地撇过了头。
薛飞自然也注意到他一路上都神游九天,下车往酒店走的时候,又一次给他打气,“你说诶,就你被打了一拳人姑娘都急的跟什么似的,要是你实在低不下这个头,再来几次苦肉计也行啊,她保管衣不解带照顾你。”
思绪飘飞之间突然听见这句话,程砚宁愣了愣,突然抬眸,“什么?”
薛飞“啊”一声。
程砚宁语调犹疑,“你再说一遍。”
触及程砚宁过分严肃的脸,他一怔,硬着头皮又道:“我没说错啊,你说这大清早等你,还翘课开车带你去医院,不就因为你被打了一拳吗?哦对了,牙掉了……”
想到这个梗,薛飞简直能笑一辈子。
程砚宁却没笑,抬眸看向近在眼前的酒店,脸色白得不像话。
“不可能了。”
“你和赵嫣然一起,也这样?”
“无所谓。”
脑海里突然闪过那样几句话和女孩微微泛红的眼,程砚宁停下步子站在酒店门口,浑身犯冷。
可能吗?
她看见了自己和赵嫣然?
他为什么没想到?
“喂!”
边上薛飞被他的模样惊到,还没问话呢,程砚宁先说,“我打个电话。”
话落,他便抬步走去了一边。
先前已经知道是两个人住一间房,薛飞眼见他古古怪怪便只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先跟在其他人后面,进去酒店大堂办理入住手续。
雨势转小,变成了蒙蒙细雨。
程砚宁低头翻开手机通讯录,深吸一口气,拨通了潘奕号码。
“喂。”
电话一接通,程砚宁直接问:“我在酒吧里醉酒那一次,你确定将电话打给明珠了?”
“……对呀。”潘奕愣神后才答了一句,完了又补充,“不过我没说话,让边上服务生说的。反正小猴子那个号码是肯定没错的。怎么,难不成还不是她了……”
“没事了。”
不等他再问,程砚宁直接挂了电话。
心里那一股子直觉,却越发强烈起来,让他脸色愈白。
是了,她因为自己挨了一拳都那般紧张,又如何会放任他半夜三更一个人烂醉在酒吧里?也许她来了,只是恰好晚了那么一步,自此对他多了那么些尖锐情绪,提到赵嫣然便能红了眼眶。
有那么一瞬间,大脑里一团乱麻,险些爆裂。
这个突如其来的猜测让他有些无法接受,可偏偏,他还必须去求证。
如何求证?
他仿若困兽,抬眸看向逐渐漆黑的夜,目光突然落在一处,整个人又愣了一下。
酒店门口,摄像头微弱的亮光闪烁。
程砚宁盯着那一个摄像头看了许久,冷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个复杂难言的笑容,好像讽刺,又好像欣慰,刚才在狂风巨浪里起伏的那颗心,稳稳归位了。
虽然时隔半年,可酒吧酒店会所这种人员繁杂的公共场所,监控录像多半会备份整理保存,以应付各种突发状况。
念及此,程砚宁握着手机又低头,好半晌,一个电话给顾景行拨了出去。
*
“阿宁。”
顾景行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程砚宁静了一瞬,淡笑着开口道:“在云京吧?”
“在啊。”
“帮个忙。”
顾景行愣一下,“你说。”
“应该比较费事,不过也不算棘手。你想办法帮我调两个监控录像。”
“……哪的?”
“我们学校门口不远,延庆路和紫阳大道十字往西,夜不眠酒吧到鼎丰大酒店这一段,去年十月二十九日当晚十一点之后到次日中午的录像,能调几个你帮我调几个。”
顾景行那边静默了好一会儿,问他,“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
“行,我知道了。”
“麻烦了。”
“客气什么啊,也不是什么大事。”
程砚宁淡声一笑,临到挂电话了,突然又问:“对了,还有个事问问你。”
“嗯?”
“你好像有一个姑姑嫁到安城了,夫家姓什么?”
“怎么问这个?”顾景行迟疑了一下,倒也没隐瞒,“姑父姓余,怎么了?”
“没什么,就问问。”程砚宁低声说。
姓余……
挂了电话,他几乎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对,明珠并非甄文的亲生女儿,生父极有可能在云京,苏家当年盛极一时,能和苏璇发生关系的男人,非富即贵。眼下孟晗生日宴上闹了那么一遭,顾振南会有所判断,想方设法认女儿,不足为奇。
顾景行姑父家居于安城姓余,余明安应该是他表弟,而明珠,则是顾景行的堂妹,余明安的表妹,她是顾家这一辈唯一的女孩儿,顾振南和苏璇的孩子。
也难怪了,刚才在机场,顾振南看见薛飞便下意识地拧了眉,对自己的问候也稍显冷淡。
他一生未婚,也许是因为爱而不得的缘故。
如何能不疼爱女儿?
想到这,心里的千头万绪似乎都有了归处,所有让他困惑的事情也都有了答案,只等顾景行的监控录像一到,笼在他眼前的最后一层雾,也终将散去。
她不是不爱他,若是目睹了那一幕,如何爱他?
可若是她当真目睹了那一幕,他还有何脸面,去向她忏悔解释?
人常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酒店房间里又不可能设置摄像头,若当真被她看见,那怕是跳进黄河也无法洗清了,他总不可能让赵嫣然帮他证明清白。
明珠信不信先两说,就赵嫣然,他无法信任,也不屑求助。
“阿宁。”
身后,薛飞的声音蓦地打断他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