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临近一点。
华安仁心医院,神经外科,VIP病室。
手术后的兰盼平躺在单人病床上,因为麻药效用昏睡了过去。抬眸看一眼滴答滴答的吊瓶,感受着病房里安静的氛围,顾振南在心里长叹一声,扭头朝身侧顾振华道:“出去。”
好好的一个除夕夜整得人仰马翻,一家人都因此心情沉闷,顾振华也叹了一声,跟着他出去。
顾景行和杨春一直等在门外,眼见两人走出来,顾景行便连忙打起精神,微微低着头,神情惭愧地唤道:“爸,二叔。对不起,都是我……”
他话未完,顾振南抬手挡了一下,“该对不起的是我。”
紧接着,他抬眸看向顾振华,脸色喟叹,“要不是我当年收养她,也就不会有这么些事。”
听闻他这么,顾振华和顾景行均是微愣一下,显得有些意外。毕竟,这一位半辈子未婚,也就收养了这么一个女儿,一向对她算是照顾有加。眼下这姑娘因为顾景行的原因偏激之下做出如此举动,虽不占理,到底伤了身体。那一下刀子划得深,不仅伤了动脉还伤了神经,医生言称这只手以后都可能无法像先前那个灵活好使。
此种情况下,他们以为顾振南多少会有些偏帮,如此出乎意料,两个人回神后都下意识地保持了沉默。
顾振南脸色严肃地拧着眉,似乎在沉思,一会儿,又看向顾景行问:“你的那个安眠药,怎么回事?来我听听。”
这一晚,兰盼的行为让他的情绪几经起伏。最开始,她耷拉着冒血的手腕问他那句话的时候,他心中慌乱乃至痛惜,当时,对她的愧疚和歉意甚至占了上风;送她过来的半路上,这种情绪也一直存在,他甚至反思,自己对兰盼是不是不够好;等到她进来手术室,医生让他们在外面等的时候,他则一直在思考这出闹剧的细枝末节……
眼下,她没有生命危险地躺在里面,手腕却可能留下后遗症导致日后生活一些不方便,他在惋惜之余,心情却渐渐地平静了下来,生不出波澜。
十多年前,他去那个村子里看望兰盼,起初并未有收养的心思,考虑过将她托付给亲戚养,自己放假了常去探望。当时的他毕竟常在军中,也没有时间将她带到身边,精心照料。
兰盼表现出惊惧恐慌,对她那些亲戚太过排斥,他心生不忍,询问了她的意见。
这之后,带她到了云京,过户收养,一直视若己出。
他不能否认,遇到明珠并认回之后,他因为阿璇的原因对这个孩子过分喜爱疼宠,可兰盼又不是三岁孩,理应明白他身为一个父亲,对多年未曾尽过义务的亲生女儿的心意。偏偏,她不仅未曾摆正心态,还以退为进咄咄逼人,指控他们全家之余,激动割腕以死相挟。
对老爷子老太太,她阳奉阴违毫无尊重;对自己这个养父,绵里藏针横加指责;对她自己的处境,她则用十几年心翼翼如履薄冰来形容;对景行呢,口口声声爱,却以爱为名行自私捆绑之实……
桩桩件件,让他想起来便觉得不寒而栗,更谈何为她做主,如她所愿,让她嫁给景行?
顾家就这么两个儿郎,景琛根本担不起家庭重任,也就景行,从宅心仁厚,学业优异品行端正,眼下年龄,做事有些瞻前顾后优柔寡断,却到底瑕不掩瑜。
兰盼配不上他……
且不那一晚到底真相如何,只她今这么一出闹出来,便让他在震颤之余生出庆幸。庆幸,景行对她全无感情,也庆幸,他不曾为她做主,将如此自私自利贪婪激进的人,强塞给他的亲侄儿。
暗自思量着,他神色间却称得上平静,辨不出明显的情绪倾向。
边上,顾景行默了好一会儿,据实已告:“那晚上,我喝醉之后是睡过去的状态。岑明因为叫了我好几声都没将我叫醒,所以听了兰盼的话,将我扶到了她的住处主卧里。第二……醒来之后,我对所有事没有任何印象,整个人也有些晕沉沉的,感觉不太正常,所以二十七号当过来做了血药浓度监测,结果显示血液里有安眠药成分残留。”
他完,顾振南若有所思:“你觉得兰盼下了药?”
“我只是猜测。”
顾振南睨了他一眼,“怎么先前不出来?”
“……”
顾景行沉默了。
不出来,一是没有证据,二是觉得没有人相信他。花言巧辩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所以在思量之余,他才用了拖字诀,想要让这件事不了了之。
而他这种心思,顾振南一眼望到底了,也不介意他沉默不语,淡淡地:“时间不早了。和你爸早点回去吧,不要多想,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二叔?”
顾景行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声音都显得哑。
顾振南叹气,拍拍他肩膀:“上次因为你奶奶被气到住院,我恼怒之余出手打你,是我不对。安眠药的事我会弄清楚,给你一个交代。”
落在肩膀上的手掌宽大,顾景行默默受着,感觉那掌心里似乎能传出热流,一直注入他寒凉的心脏。以至于,他只是紧抿唇看着人,半晌都不出一句话。